织布机

开春时，缝纫棚的织布机终于织出了第一匹染布。是用油菜花染的淡黄色，布料边缘还留着孩子们偷偷绣的太阳图案，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鲜活的劲儿。周延把布铺在木板上，用手轻轻抚过，像在触摸阳光。

“够给念念做件新外套了，”他转头对林晓笑，眼里的光比染布还亮，“院长日记里说，春天穿浅色衣服暖和，还能招来蜜蜂。”

林晓正在整理棉线，手里的线轴转得飞快。她看着周延拿着软尺给念念量尺寸，尺子在孩子身上比划时，指尖总是轻轻的，怕弄疼了她。那个懂电工的女人抱着堆晒干的紫草走进来，紫色的草叶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能染深紫色了，”她把紫草放在石臼里捣，“够给毛毛做条裤子，耐脏。”

雪团趴在织布机旁打盹，尾巴偶尔扫过转动的布轮，惊得棉线晃了晃。周延看见时，从口袋里摸出个毛线球——是用去年的碎棉絮缠的，丢给雪团当玩具。

“等孩子们的新衣服做好了，”他摸着雪团的耳朵笑，“就用剩下的布料给你和稻穗缝个垫子，铺在窝里软和。”

新衣服做好那天，孩子们像过年一样高兴。念念穿着淡黄色的外套，在油菜花田里转圈，裙摆扫过花丛，惊起几只蜜蜂。毛毛的紫色裤子上，被郑伯用棉线绣了只小狼，像极了雪团，引得雪团总往他腿上蹭。

“院长的日记里记着种桑树的方法，”周延看着孩子们跑远，突然对林晓说，“等春蚕孵出来，我们就能有蚕丝了，做的衣服更轻薄。”

林晓往织布机上穿新的棉线，突然发现线轴旁多了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些彩色的线头，是孩子们偷偷攒的。布包旁边还有片刚摘的油菜花，花瓣上的露水打湿了线头，染上淡淡的黄。

那天傍晚，周延在仓库里找出个旧木箱，把孩子们穿小的旧衣服收进去。“留着拆布用，”他把木箱盖好，“旧布拼起来做被单，比新布还结实。”林晓看着他在箱盖上画了朵棉花，突然觉得，这台吱呀作响的织布机，织出的不只是布料，还有安全区的日子，一针一线，都透着踏实的暖。

种桑树的那天，周延特意选了块靠近水田的地。他把桑树苗放进坑里，用脚把土踩实，动作里带着股小心翼翼的劲儿。“桑树喜湿，”他往树根周围浇着水，“离水田近，根能喝到足够的水。”

林晓蹲在旁边整理蚕卵，是从县城的丝绸厂废墟里找到的，装在个玻璃罐里，像堆细小的芝麻。她想起院长日记里的话：“春蚕要在20度的环境里孵化，每天换新鲜桑叶，不能沾露水。”

那个曾经偷玉米苗的少年扛着捆竹竿走来，竹竿上还缠着去年的旧布条。“用来给桑树搭架子的，”他把竹竿插在树苗旁，“等长到两米高，就把枝条绑起来，通风透光。”

雪团和稻穗在桑树苗周围嗅来嗅去，稻穗的尾巴扫过刚浇的水，溅起细小的水花。周延看见时，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把炒黄豆，丢了几颗在地上，看着两只小家伙抢着吃。

“等桑叶长出来，”他笑着说，“就教你们认嫩叶和老叶——蚕宝宝只吃嫩叶。”

桑叶抽出新枝时，蚕卵也开始孵化了。细小的蚁蚕像堆白线头，爬在铺着桑叶的簸箕里，啃叶的声音像细雨落在沙地上。周延每天天不亮就去采桑叶，用布擦干上面的露水，再剪成碎末喂蚕。

“你看它们长得多快，”他指着簸箕里的蚕给林晓看，才几天就长到了手指长，“再过半个月，就能结茧了。”

林晓往簸箕里添着桑叶，发现每个簸箕边都贴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日期——是孩子们做的，记录着蚕宝宝的生长。纸条旁边还放着片桑叶，被啃出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形状，大概是念念的手笔。

“结了蚕茧，”周延摸着孩子们的头笑，“就给你们做蚕丝手帕，夏天擦汗凉快。”

蚕开始结茧那天，安全区里飘着股淡淡的丝胶香。白色的蚕茧挂在扎好的稻草上，像堆堆小小的珍珠，沾着阳光的温度。周延教孩子们把蚕茧摘下来，放进开水里煮——这样才能抽出完整的蚕丝。

“这些蚕蛹能吃，”他举着个金黄色的蚕蛹给孩子们看，“炸着吃特别香，蛋白质高。”

林晓往竹筐里装蚕茧时，看见周延把最圆的几个茧子挑出来，放在个小木盒里。“留着做种，”他把木盒盖好，“明年就能孵出更多春蚕。”

那天傍晚，夕阳把桑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延坐在桑树下，给孩子们讲院长的故事——讲他如何在医院的后院种桑树，如何教孩子们养蚕，讲那些缀满蚕茧的夏天，空气里飘着桑叶和丝胶的香。

“院长说，”周延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桑叶，“桑树能活几十年，只要有人照料，每年都会长出新叶，就像我们的安全区，只要大家在一起，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林晓看着孩子们围在周延身边，眼睛亮得像星星，突然觉得，这棵刚栽下的桑树，已经在每个人心里扎了根，带着个关于春天的约定，要在未来的岁月里，长出满枝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