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响

蚕茧丰收后的第三个晚上，安全区的狗突然狂吠起来。稻穗对着储存蚕茧的仓库低吼，脊背的毛竖得笔直，雪团则绕着仓库转圈，爪子在地上刨出浅坑，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怎么了？”周延举着油灯走出来，灯光在雪地上晃出长长的影子。仓库的木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股奇怪的腥气，不像蚕茧的丝胶香，倒像……腐肉的味道。

林晓握紧工兵铲，推开门的瞬间，油灯“啪”地爆出灯花。角落里的蚕茧堆塌了一半，白色的茧壳散落一地，其中几个被撕开，露出里面暗褐色的残留物，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是变异鼠？”周延的声音发紧，去年那只巨鼠的惨叫还在耳边回响。但地上的脚印不对劲，比巨鼠的爪印小，却带着尖锐的钩痕，深深刻进木板里。

林晓突然注意到织布机旁的竹筐——里面装着留种的蚕茧，此刻竟在微微颤动，像有东西在里面挣扎。她用工兵铲挑开一个茧壳，里面没有蚕蛹，只有团蠕动的灰黑色虫子，身体分节，头上顶着对透明的复眼，正往茧壳外爬。

“这不是蚕！”周延的油灯差点脱手，“院长的日记里没写过这种东西！”

虫子掉落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尾部突然喷出细如发丝的黏液，落在棉线上，瞬间腐蚀出个小洞。稻穗扑过去想咬，却被黏液溅到鼻子，疼得嗷嗷叫，鼻尖的毛瞬间焦黑。

“关门！”林晓拽着周延后退，顺手把油灯扔向虫群。火苗舔过蚕茧堆，爆出噼啪声响，那些虫子被火一烧，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身体蜷缩成球，流出墨绿色的汁液，腥臭气弥漫了整个仓库。

那天夜里，他们烧掉了所有蚕茧。火光映着雪团和稻穗警惕的脸，林晓盯着灰烬里未燃尽的虫壳，突然想起丝绸厂废墟里的景象——墙角堆着半人高的蚕茧，很多都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空了。

周延蹲在火堆边，用树枝拨弄着灰烬：“院长的日记里，关于蚕的记录突然断了……”他顿了顿，声音发颤，“会不会他早就发现了？”

林晓往火堆里添了把柴，火星窜起时，她看见仓库的横梁上，挂着个未被烧毁的蚕茧，壳上有个针孔大的洞，黑洞洞的，像只盯着他们的眼睛。

烧掉蚕茧后的第七天，那棵刚栽下的桑树出事了。

清晨去采桑叶的念念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刺破安全区的宁静。周延和林晓跑过去时，看见女孩瘫坐在地上，手指着桑树，脸色惨白如纸。

桑树枝条上的新叶全蔫了，卷曲成诡异的形状，叶脉处泛着暗紫色。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树干——不知何时长出块凸起的树瘤，形状竟像张人脸，眉眼模糊，嘴巴却咧开个诡异的弧度，边缘还渗出琥珀色的黏液，落在地上，把青草腐蚀成焦黑色。

“砍了它！”郑伯的咳嗽声突然变得剧烈，指着桑树的手抖得厉害，“这东西不对劲！”

周延用工兵铲砍向树干，却像砍在硬橡胶上，只留下道浅痕。树瘤上的“嘴巴”突然动了动，竟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黏液渗出得更快了，在树根周围积成小小的水洼。

林晓突然发现树根处的泥土在松动，有白色的细根像蛇一样往外钻，缠上旁边的油菜花丛，那些金黄的花朵瞬间枯萎，花瓣变成深褐色。“是那虫子搞的鬼！”她想起仓库里的灰虫，“它们的汁液污染了土壤！”

那个懂电工的女人扛来煤油，泼在桑树上。周延划着火柴的瞬间，树瘤上的“眼睛”突然流下黏液，在火光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桑树燃烧时，没有寻常草木的噼啪声，反而像有无数细微的哭声从火焰里钻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烧到一半时，树干突然裂开，里面滚出十几只灰虫，比仓库里的更大，身体上竟长着类似桑叶的纹路。它们试图钻进泥土，却被雪团和稻穗死死咬住，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被撕碎时，喷出的黏液溅在地上，烧出一个个小坑。

火灭后，树根处露出个黑黢黢的洞，深不见底。林晓用工兵铲往下探，碰到些软绵绵的东西，拽上来一看，竟是团缠在一起的灰虫幼虫，像堆会动的烂棉絮。

“得挖开看看。”周延的脸色凝重如铁。他们挖了半米深，发现树根下盘着无数条白色的根须，每根须的顶端都顶着个小小的虫茧，里面隐约有东西在蠕动。

那天傍晚，安全区的人轮流守在坑边，往里面倒煤油和生石灰。林晓盯着坑底的白烟，突然想起院长日记里被撕掉的那页——边缘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字：“蚕……变异……共生……”

桑树被烧毁后的第三天，缝纫棚里开始出现怪事。

女人们发现，前一天纺好的棉线总在夜里被弄乱，缠绕成奇怪的结，像有人用手指胡乱搅过。郑伯放在织布机上的染布，第二天会多出几排细密的针脚，不是他们常用的平针，而是歪歪扭扭的锁边针，针脚里还沾着点墨绿色的粉末。

“是孩子们干的吗？”有人小声问，但毛毛和念念都摇头，说夜里根本没靠近过缝纫棚。

周延在缝纫棚的角落装了盏油灯，夜里没熄。第四天凌晨，守夜的少年突然撞开林晓的门，脸色惨白，话都说不连贯：“布……布上有东西！”

他们冲进缝纫棚时，油灯的光忽明忽暗。那匹淡黄色的染布铺在木板上，上面用紫线绣出了张人脸，和桑树上的树瘤一模一样，眼睛的位置用两颗黑色的蚕茧壳钉着，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更可怕的是织布机——机杼上的棉线自动穿梭，织出的布面上，竟有无数细小的灰虫图案，排列成整齐的队列，像在往布的深处钻。

“是它们在模仿我们。”林晓的后背爬满寒意，她想起那些灰虫啃过的蚕茧，“它们能记住看到的东西。”

周延突然发现墙角的旧衣服箱在动，箱盖缝隙里透出灰黑色。他用工兵铲撬开箱子，里面的旧衣服全被啃成了碎布，堆着十几只灰虫，正用嘴叼着线头，往碎布上缝——它们在模仿孩子们绣太阳的样子，只是缝出的图案扭曲如鬼爪。

“杀了它们！”郑伯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看见自己那件补过的棉袄上，被缝上了片灰虫织成的“桑叶”，边缘还在微微蠕动。

混乱中，林晓被只灰虫扑上手臂，它用尾部的黏液腐蚀出个小洞，疼得她差点脱手丢掉工兵铲。周延一铲拍死虫子，却发现它的身体里流出的不是绿色汁液，而是半透明的丝线，缠在工兵铲上，越拉越长。

“它们在进化！”周延的声音发颤，“它们在学我们织布、缝纫！”

那天他们拆了缝纫棚，在地基下挖出层厚厚的丝线，像张巨大的蜘蛛网，连接着每个角落。丝线的尽头，是个通往地下的洞，和桑树下的坑相连，里面传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无数只小脚在爬动。

林晓往洞里倒了最后一桶煤油，点燃时，听见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像有千只万只灰虫在火焰里挣扎。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她突然注意到，周延工装外套的补丁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细小的针脚，和那些灰虫缝出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