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西湖，结着薄冰的湖面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苏龙替王金钏拢了拢狐裘斗篷的领口，指着白堤尽头一缕炊烟："那家粥铺开了四十多年，灶台里的火从未熄过。"
粥铺门脸很窄，旧木匾上"周记"二字被岁月磨得模糊。王金钏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台阶上楼时，嗅到空气中复杂的甜香——那是桂圆、红枣、莲子与十几种米豆混合的香气。
跑堂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端着黄杨木托盘上来，摆开青花瓷碗时忍不住偷瞄王金钏发间的赤金步摇。苏龙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视线，温声问："可是加了新会陈皮？"
"相公好灵的鼻子！"白发老掌柜正好来添小菜，闻言笑道，"今年特意加了十五年陈皮，化痰止咳最是好。"
王金钏舀起一勺粥，见粥体浓稠得能立住竹筷，八宝料堆得如小山般实在。尝了一口忽然怔住："这红糖滋味..."
"是义乌老红糖。"苏龙将自己碗里的核桃仁拨给她，"知道你吃不惯京城的饴糖，特意打听的这家。"他说话时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睫毛上沾着从窗外飘进的细雪。
临窗的西湖正在飘雪，雪花落在薄冰上寂然无声。王金钏捧着粥碗暖手，忽然看见粥铺后院有个妇人正在教小女孩剪窗花，红纸屑落在雪地里分外醒目。
"想起母亲了？"苏龙轻声问。见她点头，便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今早让驿卒加急送来的。"王金钏解开系绳，里面是王府自制的腊八蒜，琉璃罐上还贴着母亲亲笔写的"钏儿亲启"。
粥吃到一半，楼下忽然传来争吵声。原来是个卖炭翁想用炭换碗粥，小伙计嫌他脏不肯让进。苏龙起身下楼，再回来时身后跟着惴惴不安的老翁。
"添副碗筷。"苏龙示意跑堂，"炭钱记我账上。"又对老掌柜道："劳烦盛碗咸粥，多加些腌肉。"
王金钏悄悄将自己那罐腊八蒜推过去。老翁怯生生夹蒜时，她看见对方生满冻疮的手腕系着条褪色红绳——竟是多年前京城流行过的平安结。
雪越下越大，苏龙起身关窗时，听见卖炭翁低声对王金钏道："夫人这玉镯款式，竟和当年王丞相夫人戴的一般..."王金钏讶然："老伯见过家母？"
"二十年前在相府送过炭。"老翁局促地搓着手，"那时夫人怀着您，还赏过我腊八粥呢。"
回客栈的路上，雪已积了半尺深。苏龙执伞的手倾向王金钏，自己左肩落满雪花。经过断桥时，他忽然驻足："可知为何定要今日带你来喝粥？"
王金钏摇头，发间珍珠步摇荡出细碎光晕。
"成婚第一年腊八，你守着灶台熬粥等我回府。"苏龙声音沉静如雪落，"那日我因边关急报耽搁到深夜，回来见你趴在凉透的粥锅旁睡着。"
他从怀中取出个锡制小壶，旋开盖子递过来："尝尝，方才让掌柜另装的。"
温热的粥液滑入喉间，王金钏忽然尝出区别——这壶粥里多了杏仁和羊乳，正是她当年尝试改良的方子。原来她遗忘的细节，他都小心收在记忆里。
（本章完）
客栈廊下灯笼亮起时，苏龙替她拂去鬓角雪珠："明年腊八，我们去大同喝羊肉粥。"灯笼光晕里，他眼底落着细雪般的温柔，"总该让你尝尝，我少年时吃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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