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助太子

第八章：暗助太子

秋尽冬初，东宫的琉璃瓦上开始凝霜。午后薄阳照在檐角，碎成一地冷光。沈念安捧着手炉，立于回廊尽头，看小太监们将新到的密折一箱箱抬进偏殿。箱角包铜，锁孔以锡灌封，外头只标一个潦草的“江”字。那是她半月前托人自江南暗线运回的第一批折子，里头并非账目，而是盐、漕、兵、粮四政的蛛丝马迹。

她抬手示意不必入内，亲自接过最上头一封，指甲轻挑，火漆“啪”一声裂开——纸薄如蝉翼，墨迹却浓，是漕运押官私改水程、暗增商船三十艘的实证。沈念安垂眸，眼底映着纸上的朱砂圈点，像一簇簇极小的火焰。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转身入了后殿暖阁。阁内燃着龙涎，火盆银炭哔剥作响。案上摆着一架鎏金小屏，屏后是一幅可折叠的天下水程图。她以银簪为笔，蘸了朱砂，在图上轻轻一点：扬州——瓜洲——京口，一条红线蜿蜒向北，在镇江段骤然拐了一个极小的弯。那弯度看似无意，却避开了巡漕御史的例行点验。

沈念安吹干朱砂，将密折压入案旁暗格，又取出一封空白的东宫笺纸，模仿漕运总督的笔迹，以左手写下“按旧例稽查，毋须更张”八字。笔锋瘦硬，几可乱真。墨迹未干，她已将其装入寻常奏事匣，外头加一道寻常火漆，递与守在帘外的云儿：“送去詹事府，只说太子殿下今夜要看。”

云儿屈膝领命，脚步轻得似猫。沈念安目送她背影消失，指尖在案上轻敲三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尚未落，外头已传来墨楚恒的脚步声。沈念安拂袖起身，将镇纸压回图上，转眸浅笑。墨楚恒掀帘而入，肩头沾着碎雪，一身玄狐大氅尚未解，先问：“手炉可暖？”

“殿下忘了，妾最怕热。”沈念安将炉递给他，顺势替他解了系带。指尖擦过他的颈侧，墨楚恒低笑，握住她的腕：“今日户部那笔亏空，你可有妙策？”

沈念安垂睫，声音轻得像雪落：“妾不敢妄言政事，只知江南今年盐税折银三十万两，若将其中一成提前押解，可暂补北镇军饷之缺。”

墨楚恒挑眉：“一成？盐课使岂肯松口？”

“不肯，是因有人从中截留。”沈念安转身，从书架夹层抽出另一封密函，“这是两淮转运使与盐商私订的‘折耗帖’，每引盐多收三分，三分里两分归转运使，一分归盐商。殿下若使人携此帖北上，盐课使为保乌纱，必连夜补库。”

墨楚恒展开一看，眉心骤跳。那帖子上红印赫然，转运使私章与盐商押字并排，证据确凿。他抬眼，烛火在他瞳仁里跳出一簇极亮的火：“你从何处得来？”

沈念安微笑，指尖点了点自己眉心：“妾的眼睛比旁人多长一寸。”

墨楚恒愣了愣，忽而朗声大笑，笑声震得窗棂上细雪簌簌落。他伸手一揽，将她困在怀里，低声道：“孤得此一寸，胜得千军。”

沈念安任他抱着，指尖却在他背后无声地掐算——盐课使补库需十日，十日之后，御史台便会收到匿名弹章，弹章里附的，正是今日这份“折耗帖”。一环扣一环，无人知晓源头，只因无人知她沈念安曾活过另一段岁月。

夜深，雪落无声。

第二日五鼓，墨楚恒上朝。沈念安换了一身素色宫装，携云儿出东宫侧门，登上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车帘放下，云儿才低声禀报：“姑娘，昨夜漕帮的人已按您给的暗号，将下一批折子埋在了观音庵后院老梅树下。”

沈念安点头，指尖在暖炉上轻叩：“庵主可信？”

“可信。”云儿道，“她受过沈家旧恩，且不知姑娘身份。”

车行两刻，停在观音庵后巷。沈念安披了玄狐斗篷，只带云儿一人入庵。老梅树下积雪未扫，她俯身拨开浮雪，果然见一只小小檀木匣。匣内无信，只有一块被火烤过的青砖，砖面以刀刻出歪歪扭扭的“通州”二字。

沈念安眸光一敛。——通州仓！那是京畿命脉，若有人囤粮不运，来年春荒必起。她指尖在砖上摩挲片刻，忽然笑了，笑意极淡，像冰面上裂开的一缕纹。

“回去。”她转身，“让通州线人三日后送粮价细目，记得用‘天香楼’的账本。”

云儿应声。

回程途中，沈念安掀帘一角，看雪色苍茫里皇城轮廓。她想起上一世，通州仓火起，饿殍千里，太子因此失势。这一回，火尚未起，她已提前握住火种。

回到东宫，她脱去斗篷，先至书斋，将青砖上的刀痕拓在薄纸上，再与《漕渠图》比对。通州仓位于北河与南河交汇处，若漕船改道，北河必淤，南河必泛——这是一石二鸟的死局。她提笔，在图上以淡墨勾出一条极细的虚线，线尽头，直指御史中丞的私港。

墨楚恒夜归，见她伏案而眠，灯火在她睫下投出两弯极淡的阴影。他放轻脚步，却听她轻声道：“殿下回来了。”

“嗯。”他解下大氅，俯身看案上，“这是何处？”

“通州。”沈念安指尖轻点，“有人想让它成为殿下的滑铁卢。”

墨楚恒眯眼：“你欲如何？”

沈念安抬眸，眼底雪亮：“将计就计。让御史中丞以为殿下已入彀，再反手拿他一个现行。只是，需要殿下亲笔一封‘密令’，允他调船入港。”

墨楚恒沉吟片刻，提笔便写。写罢，他忽然问：“若此事成功，你要什么？”

沈念安想了想，轻声答：“要殿下记得，今日雪落无声，明日春雷惊蛰。”

墨楚恒大笑，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帘外，雪已停了，一弯冷月悬在檐角，像一把磨得极薄的刀。

而暗格里的密折，已悄悄又多了一封——封面上，朱笔小楷：“通州仓事，可查御史中丞。”落款是再寻常不过的“东宫詹事府录事”。无人知道，执笔之人，此刻正躺在太子怀里，指尖绕着一缕他的发，绕成一个小小的、谁也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