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清晨的坤宁宫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雾气里。林晚披着素色披风,坐在窗边看医书,案上的菊花茶还冒着热气,是昨夜南宫怀赏赐的贡菊,汤色澄黄,带着清苦的回甘。
“娘娘,李德全又来了,说陛下请您去御书房,还特意让把您上次没绣完的牡丹图带上。”青禾进来回话,手里捧着那个装着女红架的木盒。
林晚合上书,指尖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让她带女红去御书房,是想确认她昨日的“笨拙”是否属实。南宫怀的试探,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却无处不在。
“知道了。”她起身,接过木盒,“替我把这罐菊花茶带上,就说是谢陛下昨日的赏赐。”
御书房的檀香混着雨气,形成一种沉静的气息。南宫怀正站在窗前看雨,玄色常服的衣摆被风微微吹动,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柔和了些。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晚手里的木盒上,语气平淡:“皇后的牡丹绣好了?”
“还没,笨手笨脚的,总也绣不好。”林晚将木盒放在案边,打开,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绣品,“倒是这菊花茶,多谢陛下赏赐,臣妾觉得清苦回甘,很合口味。”
她将带来的陶罐递过去,罐身上是简单的青花缠枝纹,是边关常见的样式。“这是家父从北境带来的野菊,虽不比贡菊金贵,却更解腻,陛下若不嫌弃……”
“放下吧。”南宫怀打断她,目光在陶罐上扫了一眼,落在她的绣品上,“拿来我看看。”
林晚将绷子递过去。他接过,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眼神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丝探究。
“这花瓣的弧度,倒像是……”他顿了顿,看向林晚,“像你上次说的,边关将士用的箭镞弧度?”
林晚心里一凛。他竟连这个都记得。她笑着点头:“陛下好眼力,臣妾绣着绣着就走神了,把花瓣绣成了箭镞的样子,让陛下见笑了。”
她故意将“失误”归结为“走神”,既解释了绣品的粗糙,又暗合了自己在边关的经历,显得真实不造作。
南宫怀放下绷子,拿起那罐野菊,打开盖子闻了闻,眉头微蹙:“这野菊性子烈,不比贡菊温和,喝多了怕是伤胃。”
“家父说,边关的风烈,人也得跟着烈些,喝这野菊正好败火。”林晚语气自然,“陛下若不喜,臣妾自己喝便是。”
她没有强求他接受,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南宫怀看着她坦荡的眼神,突然笑了,那笑意比上次在御花园时真切了些:“你倒是什么都能扯上边关。”
“臣妾愚钝,只懂这些。”
“坐下吧。”他转身回到案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陪朕看会儿奏折。”
林晚依言坐下,距离依旧是两步半。她拿起一本闲书翻看,却能感觉到南宫怀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像在确认她是否安分。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南宫怀突然放下奏折,看向她:“镇国公的折子,说北境有异动,请求陛下亲征。”
林晚握着书页的指尖微微收紧。亲征是大事,南宫怀此刻提起,显然是在试探她的反应——镇国公是她父亲,她若表现出一丝期待,都会被视作与娘家勾结的证据。
她合上书,抬头看向南宫怀,眼神里带着真切的担忧:“北境秋凉,战事凶险,陛下万金之躯,怎能轻易亲征?家父久经沙场,定能平定异动,何必劳动陛下?”
她的担忧不似作伪,语气里甚至带着对镇国公的信任,却绝口不提“支持亲征”,既避开了嫌疑,又合情合理。
南宫怀看着她眼里的担忧,那里面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关切。他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宫变之夜,生母将他藏在床底,也是这样担忧地看着他,说“别怕,有娘在”。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酸。
“皇后倒是替朕着想。”他移开目光,端起茶杯,这次喝的是林晚带来的野菊,清苦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竟比贡菊更提神。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自然要保重龙体。”林晚垂下眼睑,“臣妾在边关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知道安稳日子来之不易。”
她没有说漂亮话,只是用“见过生离死别”这样的经历,来解释自己的担忧,显得真实而沉重。
南宫怀没再说话,继续批阅奏折。御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安静得竟有些平和。
林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发现他鬓角有根极细的白发,在黑发里格外显眼。二十五岁的帝王,肩上扛着万里江山,竟也有了白发。
“陛下,”她轻声开口,“您的鬓角有根白发。”
南宫怀的笔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警惕:“皇后想说什么?”
“没什么。”林晚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银剪,是原主母亲留下的遗物,“只是觉得,陛下太操劳了。若不嫌弃,臣妾替您剪去?”
她的动作自然,眼神坦荡,没有丝毫逾矩的意味。
南宫怀看着那把银剪,又看向林晚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映着窗外的雨丝,像一汪平静的湖水。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林晚起身,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寻找那根白发。他的发丝很软,带着淡淡的檀香,和他身上的气息一样,冷冽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和。
指尖偶尔碰到他的耳廓,他会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林晚的心跳有些快,握着剪刀的手很稳,轻轻一剪,那根白发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好了。”她退后两步,将白发放在掌心给他看,“陛下看着年轻了些。”
南宫怀看着她掌心的白发,又看向她微红的耳根,突然觉得这御书房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沉闷。他拿起那根白发,放在指尖捻了捻,像是在想什么。
“皇后似乎很擅长这些小事。”
“在边关时,将士们受伤了,都是互相包扎伤口,剪剪头发算不得什么。”林晚将银剪收回袖中,语气自然,“陛下若不介意,以后臣妾可以常来给您剪剪头发。”
她用“常来”二字,轻轻试探他的底线,却又用“剪头发”这样的小事,显得不那么刻意。
南宫怀看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拿起那罐野菊,倒了一杯,递给她:“尝尝。”
林晚接过,喝了一口,清苦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比刚才多了一丝回甘。
“叮——检测到目标情绪波动值+0.05%,当前好感度:-14.90。”小八的声音带着兴奋,“他刚才的心率快了,瞳孔放大了,是放松的迹象!”
雨声渐小,阳光透过云层照进御书房,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南宫怀看着林晚喝茶的样子,突然开口:“下午有场马球,皇后要不要去看看?”
林晚微怔。马球是皇室贵族的活动,他邀她同去,是一种明显的亲近信号。
“臣妾倒是想看看,只是……”她故意露出犹豫,“臣妾的骑术是在边关练的,怕是不合规矩。”
“无妨。”南宫怀放下茶杯,“马球本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哪来那么多规矩。”
离开御书房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洒下一道彩虹。经过门槛时,林晚又差点绊倒,南宫怀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次的触碰比上次更久些,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清晰而温暖。
“小心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谢陛下。”林晚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的冰冷少了些,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柔和,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回到坤宁宫,青禾看着她微红的脸颊,笑着问:“娘娘,陛下是不是对您不一样了?”
林晚看着窗外的彩虹,拿起那罐野菊,轻轻嗅了嗅。清苦的香气里,似乎多了一丝回甘。
-14.90的好感度,依旧是负数,却比昨日又进了一步。她知道,南宫怀心里的九层城墙,已经有了一丝极细的缝隙,而她需要做的,就是用耐心和真诚,让这缝隙慢慢变大。
“青禾,”她转身,“替我准备一套骑装,要轻便些的,像在边关时穿的那样。”
对付多疑的人,不能急于求成,只能像这野菊一样,在不经意间,用清苦的真诚,慢慢渗透他的心防。
马球场上的风,想必会和边关的风一样自由。林晚看着远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