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魇魔公的彻底消失,如同在北境魔族头顶投下了一颗无声的惊雷。
所有潜在的、明面的反对声音瞬间噤若寒蝉。冰狱宫乃至整个北境魔都的氛围,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凝固的敬畏与顺服。再无人敢对那个被魔王陛下护在羽翼之下的人族,投去丝毫质疑或窥探的目光。
尚清华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安全区”。
他依旧每日整理书卷,研究药膳,但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可以自由地在藏书室和偏殿之间走动,甚至偶尔在宫内的花园散步,也不会再感受到那些令人不适的视线。
漠北君似乎比以前更加忙碌,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那种无形的、冰冷的监视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庇护。
而且,尚清华逐渐发现,这位魔王陛下表达“满意”的方式,变得……更加具体和实在。
比如,他某日无意中嘀咕了一句库房里某种用于绘制符文的“星辉砂”好像快用完了,第二天,他工作间的角落里就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整箱品相极佳的星辉砂,多到他用上十年都绰绰有余。
又比如,他有一次熬夜整理一批急用的卷轴,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送汤时,漠北君什么也没说,但当天下午,就有一队侍卫抬着一张铺着厚厚暖绒、散发着安神香气的软榻,直接放进了他的偏殿,美其名曰“便于休憩”。
最让尚清华受宠若惊的是,某次他试着用静海寒玉边角料做了个小巧的笔架,造型别致,自己颇为得意地欣赏了半天。结果第二天,他发现那个小笔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书桌上一个用整块极品静海寒玉雕琢而成、流光溢彩、符文缭绕的高级定制版笔架,旁边还放着一小盒同样材质的、打磨光滑的镇纸和笔搁。
尚清华看着那套奢华得闪瞎人眼的文具,哭笑不得,心里却暖烘烘的。这种笨拙又霸道的“投喂”和关心,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被重视着的。
两人之间的交流依旧不算多,但氛围却愈发融洽。有时漠北君来藏书室取东西,会顺手丢给尚清华一本他可能感兴趣的古籍。有时尚清华送汤去,大着胆子多唠叨几句日常琐事或新小说的构思,漠北君虽然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才会吝啬地给出一个“尚可”或“无聊”的评价,但至少不会再直接用眼神冻住他。
这种平静而温馨的日子,让尚清华几乎要忘记外界的一切烦恼,甚至生出一种“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的念头。
然而,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
这日,尚清华在整理一批最新送来的、从某个上古秘境废墟中发掘出的残破玉简时,有了惊人的发现。
这些玉简年代极其久远,上面刻录的并非魔族文字,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接近天地本源的法则符文。尚清华起初完全看不懂,只能凭借对能量波动的敏感和作者设定时的模糊记忆,一点点艰难地 decipher。
当他终于连蒙带猜地解读出其中几片残简的内容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些玉简,并非记载功法或历史,而更像是一种……关于天地秘辛和血脉诅咒的警示录!
其中反复提及一种名为“冰烬”的古老本源之力,描述其“至阴生阳,至寒蕴火,相生相克,循环不息”,但若承载此力的血脉无法达到某种平衡或突破某种桎梏,便会在月盈之力最盛时,引发阴阳逆冲、冰火焚身之祸!
这描述……与漠北君的症状何其相似!
难道漠北君血脉中的力量,并非简单的病症,而是某种古老而强大的本源之力?因为无法完全掌控或平衡,才会反噬自身?
尚清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迫不及待地继续解读下去。
后面的内容更加晦涩,提到了“枷锁”、“契约”、“上古之盟”等模糊的字眼,似乎暗示这种力量与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古老契约或诅咒有关。而破解之道,似乎并非寻找外物压制(如寒髓草),而在于“溯源”和“平衡”。
其中一片残简的末尾,用一种更加急促、仿佛预警般的笔触,刻下了一行小字:
“……然,‘冰烬’复苏之地,亦将引动‘暗影’窥伺……平衡打破之日,即是灾劫降临之时……”
冰烬复苏?暗影窥伺?灾劫?
尚清华看得心惊肉跳,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头顶。
他猛地想起漠北君之前从碎星原归来时,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和隐约的伤势!难道……漠北君在“月泉”之地,并不仅仅是遇到了空间风暴?他是不是已经触动了什么?引起了所谓“暗影”的注意?
巨大的担忧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尚清华。他再也坐不住了,抓起那几片最重要的残简,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直接冲向了漠北君的书房!
这一次,他甚至忘了敲门,一把推开了房门——
“大人!出大事了!”
书房内,漠北君正站在那面巨大的冰镜前。然而,冰镜中映出的并非宫闱景象,而是一片不断扭曲、充斥着混乱能量和诡异低语的混沌画面!画面中,隐约可见一些扭曲蠕动的、仿佛没有实体的阴影生物,正在试图冲击某个无形的屏障!
漠北君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指尖凝聚着强大的冰系魔力,正艰难地维持着冰镜的稳定,似乎在极力探查着什么。
听到破门声和尚清华的惊呼,他猛地回过头!
银白色的眼眸中,竟带着一丝尚未散去的、深沉的疲惫和……如临大敌般的锐利!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尚清华被他从未有过的严厉态度和冰镜中那可怕的景象吓住了,僵在原地,手里的玉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我发现了……关于您血脉的……”他语无伦次,指着地上的玉简,又指向冰镜,“那、那是什么?!那些影子……”
漠北君目光扫过地上的玉简,又看向尚清华惊恐万分的脸,眉头死死蹙起。他猛地一挥手,冰镜中的恐怖景象瞬间消失,恢复了平常。
但书房内那紧张到极点的气氛,却并未随之消散。
漠北君一步步走向尚清华,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面上,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捡起地上的玉简,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这些东西,你从何处得来?”他盯着尚清华,声音低沉得可怕。
“是……是刚从秘境送来的那批玉简……”尚清华被他吓到了,声音发颤,“大人,那上面说的‘暗影’……是不是就是刚才镜子里……”
“这不是你该问的!”漠北君厉声打断他,一把攥住了那些玉简,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将它们捏碎,“忘记你看到的一切!听到没有?!”
他的反应,前所未有的激烈,甚至带着一种……恐慌?
尚清华从未见过这样的漠北君,一时间懵了,只能愣愣地点头。
漠北君死死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许久,他才松开攥紧的手,将那些玉简收起,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回去。今日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那批玉简,我会亲自处理。”
“……是。”尚清华白着脸,机械地应道,转身踉跄地离开了书房。
看着他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漠北君缓缓闭上眼,脸上掠过一丝极深的疲惫与凝重。
他摊开手,看着掌心中那几片冰冷的玉简,银白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最坏的预感,终究还是成真了。
冰烬之力开始真正苏醒的征兆……已经引来了那些沉睡在法则阴影中的……“猎食者”。
而这场风暴,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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