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二十三）

第二十三章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又在剧烈的颠簸和无处不在的痛楚中艰难上浮。

尚清华呻吟一声，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玄冰穹顶——是他偏殿的屋顶。

他试着动了一下，全身立刻传来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胸口和识海，如同被掏空后又胡乱塞回了什么东西，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

“别动。”

一个低沉沙哑、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尚清华猛地偏过头，瞳孔骤然收缩。

漠北君竟然就坐在他的床榻边！

魔王陛下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淡得近乎透明，显然伤势未愈，甚至可能比他还重。但那双向来冰封般的银白色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里面翻涌着太多尚清华无法立刻读懂的复杂情绪——担忧、后怕、愠怒，以及一种……近乎沉重的审视。

“大……人……”尚清华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您……没事吧？那些……影子……”

“解决了。”漠北言简意赅，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温和精纯的冰蓝色灵力，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清凉舒缓的力量缓缓注入，如同干涸河床迎来甘霖，极大缓解了尚清华识海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感。

尚清华舒服地喟叹一声，这才有精力注意到，漠北君给他输完灵力后，并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就那样悬停在他额前，指尖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为什么？”漠北君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那双紧紧锁住他的银眸里，风暴正在积聚，“为什么不听命令？为什么要冲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但那未尽的语意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悸，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尚清华心惊。

他从未见过漠北君如此……失态。

“我……我有阵盘……”尚清华下意识地辩解，声音微弱，“我能……帮上一点忙……”

“那点微末伎俩！”漠北君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后怕，“若非本座及时击溃核心，你早已被那些暗影吞噬，神魂俱灭！你以为你那点东西能起多大作用？！”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胸膛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牵扯到伤势，让他忍不住蹙眉闷哼了一声，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

尚清华被他吼得愣住了，看着对方那明显是因自己而起的剧烈情绪波动和难以掩饰的虚弱，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我知道没用……我知道我很弱……”他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混合着委屈、后怕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可是我能怎么办？！难道就让我躲在后面，眼睁睁看着您……看着您……”

他说不下去，只是哽咽着，眼泪掉得更凶。

看着他哭得浑身发抖、脆弱又狼狈的样子，漠北君所有的怒火和斥责仿佛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那冰封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其下从未示人的无措和……心疼。

他悬停的手终于落下，有些僵硬地、小心翼翼地拂去尚清华脸上的泪水。指尖冰凉，触感却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

“……蠢货。”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却再无半点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无奈的、近乎叹息的沙哑，“本座不需要你逞这种英雄。”

“我不是逞英雄……”尚清华抽噎着，抓住他欲收回的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那微凉的指尖，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我只是……不能失去您……”

这句话脱口而出，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人之间。

空气瞬间凝固。

尚清华自己也愣住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被自己大胆的、近乎表白的言语吓到了。

漠北君的身体猛地僵住，银白色的眼眸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绝无可能的事情。被他攥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和交缠的呼吸。

漠北君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深深望进尚清华因泪水洗涤而格外清澈的眼底，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虚假或动摇。

但他看到的，只有纯粹的、未经过滤的担忧、后怕，以及那破开一切伪装后、赤裸裸的、不容错辨的……依恋与深情。

冰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句简单却重逾千钧的话语，和那双泪眼朦胧却无比真挚的眼睛，彻底击碎。

良久，漠北君反手握住了那只冰凉颤抖的手，用力收紧。他俯下身，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几乎将两人笼罩。

他的额头轻轻抵上尚清华的额头，呼吸交融，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某种尘埃落定的决然：

“……本座亦然。”

四个字，如同最沉重的誓言，敲打在尚清华的心上。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呼吸。

漠北君却没有再给他反应的时间，也没有松开手。他就这样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度和触感牢牢刻入灵魂深处。

窗外，北境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永恒流淌的极光温柔地洒落，透过冰窗，为床榻边相抵的两人镀上了一层静谧而璀璨的银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