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笔“啪嗒”一声掉在冰绡纸上,尚清华猛地缩回手,另一只手死死攥住刚刚被触碰过的腕间皮肤。
那里,冰冷坚硬的触感烙印般残留着,激得他心跳如擂鼓,血液轰隆隆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耳膜里全是自己粗重慌乱的喘息声。
他、他刚才……是被大王……抓手了?
就为了验证那句“指扣手腕”的描写?!
荒谬!惊悚!难以理解!
尚清华整个人僵成一块石头,血液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脸颊烫得几乎能融化冰案,心底却嗖嗖地冒着寒气。他偷偷抬眼,飞快地觑向冰榻方向。
漠北君背对着他,坐姿挺拔冷硬,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举动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已然沉浸入定,周身气息沉静如万古冰渊。
只留下尚清华一个人,对着纸上那摊溅开的银色墨点和狂跳不止的心腕,凌乱在冰室里无声呼啸的寒风里。
他哆嗦着捡起冰笔,手指却不听使唤,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比初学写字的孩童还不如。脑子里更是乱成一锅煮沸的粥,方才被冰冷指尖扣住的感觉循环播放,彻底挤占了那点本就贫瘠的文学创造力。
第十章……第十章写的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仙子”被拽回冰宫后,冷面魔君看似斥责,实则……
尚清华笔尖一顿,差点又把墨点甩出去。他不敢细想,只能凭着肌肉记忆和强烈的求生欲,机械地往下编,字句干巴得像在啃冻硬的馒头。
抄写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每一笔落下,他都觉得后背那道无形的目光如芒在背,尽管漠北君始终未有动静。那冰冷指尖的触感顽固地盘踞在他的感官里,挥之不去。
当他终于磕磕绊绊、魂不守舍地抄完第十章最后一个字,几乎虚脱般地放下笔时,冰室内珠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他不敢出声,只敢用气音小声请示:“大、大王……属下抄、抄完了……”
漠北君没有回应。就在尚清华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坐着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声音透过冰冷的空气传来,听不出情绪:“灵力。”
尚清华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连忙运转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水木双灵根的气息微弱却顺畅地流动起来,比昨日被关进冰牢时竟凝实了不少。
漠北君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深蓝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检视什么。片刻后,他极轻地颔首,算是认可。
然后,他起身,再次走向那面光滑的冰壁。
这一次,他指尖魔纹流转,打开的却不再是存放丹药的暗格。幽光闪过,几件折叠整齐的衣物凭空出现,悬浮在半空。
那并非魔界常见的款式,而是更偏向人界修士的便服,用料却极不寻常。似缎非缎,似绢非绢,颜色是素净的月白与苍青,衣料表面泛着极细微的冰晶般的光泽,隐隐有灵气流动,一看便知能避尘、御寒,绝非普通织物。
“换上。”漠北君言简意赅。
尚清华看着那悬浮的衣物,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破旧、在冰牢里滚得脏兮兮的天衍宗道袍,愣住了。
又、又给东西?
这次是衣服?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玄狐大氅,鼻尖萦绕着那冷冽的气息,心里乱糟糟的。这位大王……是有什么给人换装打扮的癖好吗?
见他迟疑,漠北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尚清华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多想,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那些衣物接过来。触手冰凉丝滑,却奇异地不让人觉得寒冷。
“多、多谢大王赏赐!”他抱着衣服,鞠躬如捣蒜。
漠北君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冰室另一侧,负手而立,仿佛给他留出换衣的空间。
尚清华抱着那堆明显价值不菲的衣服,站在原地,尴尬得脚趾抠地。在这位大佬的眼皮子底下换衣服?就算他背着身,那压迫感也足以让人手脚僵硬。
但他不敢磨蹭,更不敢要求“大王您能不能先出去一下”。只能背过身,用最快的速度褪下那件脏污的旧道袍,再将漠北君给的衣物一件件套上。
衣服意外的合身,就像是比着他的尺寸做的。料子贴在皮肤上,带着持续的、微凉的舒适感,将剩余的寒意彻底隔绝在外。行动间,衣料摩擦几近无声,流转着淡淡的灵光。
他换好衣服,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小声禀报:“大、大王,属下换好了。”
漠北君转过身。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从那月白的交领中衣,到苍青色的外衫,以及腰间那条缀着冰玉扣的腰带,一寸寸看过去,像是在检查是否妥帖。
那审视的目光让尚清华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好在漠北君很快收回了视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评价了一句:“尚可。”
尚清华悄悄松了口气。
“今日的字,”漠北君的声音再次响起,话题跳回得让尚清华猝不及防,“有失水准。”
尚清华头皮一麻,差点又跪下去:“属下知错!属下明日一定用心抄!绝不敢再敷衍!”他就知道!那鬼画符一样的字肯定瞒不过去!
漠北君却并未动怒,只是道:“笔力虚浮,神意涣散。练字亦需凝神静气,与修行无异。”
练、练字?
尚清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漠北君已走到冰案前,拿起那支冰笔,铺开一张全新的冰绡纸。
“看。”
他手腕悬停,笔尖凝聚幽蓝寒芒,随即落下。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冷硬又流畅的韵律。银色的字迹在纸面上蜿蜒而出,结构严谨,锋棱暗藏,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冰冷的力道与意志,与他演示功法时那种磅礴的意蕴隐隐相通。
他写的并非什么功法秘籍,而是尚清华刚刚抄录的、那段关于“指扣手腕”的狗血描写!
可那字迹……那字迹冰冷锐利,力透纸背,竟将那段俗套剧情都衬得带上了几分肃杀又禁欲的矛盾气息!
尚清华看得目瞪口呆。
漠北君写完那句,便停了笔,将笔递还给他:“临摹。”
尚清华:“……”
让他临摹大王亲手写的、他自己编的同人段落?!
这到底是什么酷刑的升级版?!
他颤抖着接过那支仿佛重逾千钧的冰笔,看着纸上那排冰冷漂亮的字,又看看自己那手歪歪扭扭的狗爬字,欲哭无泪。
但命令就是命令。他只能苦着脸,屏息凝神,试图模仿那字体的神韵。可那字里的冰冷意志和磅礴力道,岂是他能轻易学来的?写出的字依旧软趴趴,形似都难,更别提神似。
漠北君站在一旁,看着他艰难地描画,偶尔会开口。
“腕沉三分。”
“这一撇,利落些。”
“意在笔先,非形在先。”
他的指点依旧简洁到苛刻,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尚清华全神贯注,听得满头大汗,写得手腕发酸,却奇异地渐渐摸到了一点门槛,笔下字迹虽远不及漠北君,却也肉眼可见地端正了不少。
当他终于勉强将那段话临摹了十遍,感觉自己手腕快要断掉时,漠北君才叫了停。
冰室门再次无声滑开。
一名身着戎装、魔气森然的冰魔将领垂首立于门外,声音低沉恭敬:“君上,北境急报。”
漠北君目光微冷,并未看那将领,而是先转向尚清华。
“在此等候。”
四个字,不容置疑。
说完,他才转身,与那将领一同离去。冰室门再次合拢。
尚清华看着那重新闭合的门,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坐在冰凳上。
累。身心俱疲。
他抬起手,看着腕间那早已消失触感、却仿佛仍残留着冰冷压迫感的皮肤,又低头看看身上崭新合体的衣物,再瞄向冰案上那叠银光闪闪的“罪证”和大王亲手写的“范本”……
脑子里那团乱麻,彻底死结了。
这位大王,心思比凛北冰原最深处的迷宫还要曲折难测。
他发了一会儿呆,目光无意间扫过漠北君方才演示功法时站立的地方。
忽然,他眼神一凝。
只见那光滑如镜的冰面之上,方才漠北君站立之处,竟悄然凝结着数点极其微小的、仿佛冰晶凝就的……梅花瓣?
尚清华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些仔细看。
没错!确实是梅花!只有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瓣瓣分明,像是用最上等的冰精雕琢而成,悄无声息地嵌在冰面里,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发现。
冰室里……怎么会有梅花?还是冰凝结成的?
他猛地想起什么,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
他写的那本《冰夜情缠》里,好像……好像瞎编过一句——“魔君心绪波动时,周身寒气会无意识凝成冰梅,旋生旋灭”……
当时只是为了描写“冷酷魔君暗自心动”的恶俗氛围随便写的!!!
尚清华如同被一道天雷直劈天灵盖,外焦里嫩,魂飞魄散地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盯着冰面上那几点即将悄然化去的冰梅印记。
不、不、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