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体的通风管总在凌晨三点准时发出尖叫。
凌默躺在帆布床上，听着头顶金属管道“吱呀”作响，像根被反复弯折的铁丝。怀里的金属盒被他用旧衣服裹了三层，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股奇异的甜味透过布料渗出来，混着掩体里特有的机油味，成了他新的安眠香。
他掀开毯子坐起身，脚刚触到地面就打了个寒颤。地下掩体的恒温系统坏了快半年，越往底层越冷，尤其到了后半夜，水泥地能冻得人骨头疼。隔壁床的老陈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呻吟，他的肺上周被蚀骨菌孢子感染了，现在每口呼吸都带着破风箱似的杂音。
凌默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金属盒，借着从通风口漏进来的微光打量。盒子表面的菌膜不知何时消失了，露出哑光的金属壳，摸上去竟带着体温般的温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打开——昨天在隧道里看到的眼球和蓝光太过诡异，他需要时间弄明白这东西的来历。
帆布包被他塞在床底，里面的电池和零件早就换成了两罐纯净水和半袋压缩饼干。他拧开其中一罐，小口啜饮着，水流过喉咙时带着铁锈味——掩体的过滤系统效率越来越低，水里的重金属含量早就超标了。
“咳咳……凌默？”老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又去地上了？”
“嗯，捡了块电池。”凌默含糊地应着，把水罐递过去，“喝点水？”
老陈摆摆手，枯瘦的手背上布满褐色的斑点：“省着吧，听说三号蓄水池又见底了。”他咳了几声，压低声音，“昨天下午，上层的人来查过了，问有没有人在地铁隧道看到‘异常光团’。”
凌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们怎么知道？”
“谁知道呢。”老陈叹了口气，“现在上面的人越来越奇怪了。前天小李只是多领了半袋饼干，就被卫兵拖去‘净化室’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凌默，“你……没惹上什么麻烦吧？”
凌默摇摇头，把金属盒重新塞进怀里。他知道老陈说的“上面的人”指的是掩体管理层——住在上层区域的“特权阶级”，他们霸占着最好的资源，用铁腕维持着这个地下囚笼的秩序。如果让他们发现金属盒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凌晨四点，掩体的广播突然响了，刺啦的电流声过后，传来一个冰冷的男声：“所有拾荒者到中央广场集合，重复，所有拾荒者到中央广场集合。”
凌默皱起眉。拾荒者集合通常是在出任务前，这个时间点召集，绝非好事。他迅速穿好外套，把金属盒藏在贴身的口袋里，用布条缠紧，然后跟着人流向中央广场走去。
中央广场其实就是个能容纳百人的空窖，地面坑坑洼洼，墙壁上贴着褪色的标语：“团结在蜂巢之下，共抗赤雾威胁”。此刻，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人，大多是和凌默一样的拾荒者，个个面带倦容，眼神警惕。
高台上站着三个穿黑色制服的卫兵，腰间别着电击棍，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是管理层的走狗赵坤。他手里拿着个扩音器，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人群。
“昨天，地铁隧道出现蚀骨菌异常活跃，”赵坤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显得格外刺耳，“初步判断是有人违规携带了‘污染源’。现在，所有人把随身物品放在地上，接受检查。”
人群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开。
“凭什么检查？”有人喊道，“我们都是按规矩来的！”
赵坤没理会，只是对卫兵使了个眼色。两个卫兵立刻上前，用电击棍狠狠砸在那人的腿弯，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被拖到了广场角落。
“违抗命令者，按‘感染嫌疑’处理。”赵坤冷冷地说，“现在，开始检查。”
卫兵们开始逐人搜查，翻帆布包，抖落口袋，甚至有人被强行扒开外套。广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抗议声和哭喊声，但在电击棍的威胁下，没人敢真正反抗。
凌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金属盒在微微发烫，像是有生命般躁动着。他慢慢挪动脚步，想躲到人群后面，却被一个卫兵拦住了。
“转过身，把东西拿出来。”卫兵面无表情地说，手里的电击棍滋滋作响。
凌默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将帆布包放在地上。卫兵粗暴地翻查着，把里面的压缩饼干、螺丝刀和半卷胶带都倒了出来，没发现异常。他的目光落在凌默紧攥的左手上——那里正是藏着金属盒的位置。
“手打开。”卫兵命令道。
凌默的手心全是冷汗，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就在这时，广场入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白色大褂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她的眼镜碎了一片，嘴角还带着血迹。
“赵队长！不好了！”女人尖叫道，“下层的供氧管道裂了！氧气浓度在下降！”
赵坤的脸色瞬间变了。供氧系统是掩体的生命线，一旦崩溃，整个地下空间都会变成窒息的坟墓。他骂了一句，立刻对卫兵们喊道：“先去修管道！检查暂停，所有人回各自区域待命！”
卫兵们迅速撤离，广场上的人群也乱哄哄地散开。凌默趁机提起帆布包，低着头快步往自己的住处走。擦肩而过时，他瞥见那个白大褂女人正焦急地和赵坤说着什么，她的胸前别着个徽章：一把交叉的扳手和手术刀，是掩体里的技术部门标志。
回到住处时，老陈已经坐了起来，脸色惨白：“听到了吗？供氧管裂了……”
“嗯。”凌默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解开布条，拿出金属盒，发现它的温度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基座侧面的坐标似乎变得更清晰了。
“这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老陈咳嗽着说，“前阵子就听说管道老化得厉害，管理层却把维修材料都运到上层去了，说是要建什么‘新掩体’。”
凌默的心一动：“新掩体？”
“只是传言。”老陈摇摇头，“谁知道呢。也许……也许地面上真的有能住人的地方？就像你奶奶说的那样，有蓝天和太阳。”
凌默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金属盒上。昨天在隧道里，这东西不仅能驱散蚀骨菌，还能杀死菌仆，甚至发出的蓝光能被管理层探测到。它绝不是普通的旧时代遗物，或许……或许它真的和那个坐标有关，和地面上的世界有关。
中午时分，掩体的氧气浓度明显下降了。人们开始感到头晕、胸闷，咳嗽声此起彼伏。广播里不断传来管理层的安抚声，说维修队正在全力抢修，但没人相信——从管道破裂到现在，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
凌默的住处突然被敲响了。他警惕地问：“谁？”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女声，带着点沙哑，“技术部的艾拉。”
凌默皱起眉，他不认识叫艾拉的人。他握紧金属盒，慢慢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早上在广场看到的那个白大褂女人。她大概二十岁左右，头发乱糟糟的，碎掉的眼镜片被取掉了，露出一只琥珀色的眼睛，正警惕地打量着凌默。
“你是谁？”凌默问道。
“艾拉·沃克，技术部的机械师。”女人的目光落在凌默的帆布包上，“昨天下午，地铁隧道的异常能量反应，是你弄出来的吧？”
凌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艾拉推开门走进来，反手关上门，“我是负责监测地表能量波动的。昨天那个光团的频率很特殊，和灾变前‘星能’公司的实验装置完全一致。”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凌默，“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凌默沉默着，手悄悄摸向身后的撬棍。
“别紧张，我不是来抢的。”艾拉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供氧系统修不好了，管道裂了三米长的口子，管理层早就知道，他们只是在拖延时间，好让上层的人转移到备用掩体。”她的声音压低了，“下层的人，都会被放弃。”
凌默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偷听到了赵坤和主管的对话。”艾拉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说，‘净化’不需要那么多人，保留精英就够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凌默，“这是我画的地图，备用掩体的位置，还有……你找到的东西可能的来历。”
凌默接过地图，展开一看，上面画着掩体的结构和几条秘密通道，在角落标注着备用掩体的位置——竟然就在他发现金属盒的地铁隧道附近。地图背面还写着一行字：“星能公司，赤雾灾变的始作俑者，实验代号‘潘多拉’。”
“潘多拉？”
“灾变前的秘密实验。”艾拉解释道，“我在技术部的旧档案里看到过零星记录，说是一种能控制微生物的装置，后来失控了，才引发了蚀骨菌的爆发。”她的目光落在凌默贴身的口袋上，“你怀里的东西，就是潘多拉装置的核心部件，对不对？”
凌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拿出了金属盒，打开了盖子。
看到那只嵌在基座上的眼球时，艾拉倒吸了一口凉气，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真的是它……档案里说，核心部件需要人类眼球作为生物传感器，因为只有人类的视觉神经能解析蚀骨菌的基因序列。”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猛地缩了回去，“它……它还在动？”
凌默点点头。他注意到，当艾拉靠近时，眼球的瞳孔收缩得更厉害了，基座也开始微微发烫。
“坐标。”艾拉突然说，“它一定显示了坐标，对不对？星能公司的主实验室位置！”
凌默看向基座侧面的刻字，报出了那个坐标。
艾拉的眼睛亮了起来：“没错！就是那里！主实验室有完整的净化系统，也许……也许还有能逆转赤雾的设备！”她抓住凌默的胳膊，语气激动，“我们必须去那里！现在就走，趁着管理层还没封锁所有通道！”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赵坤的怒吼：“搜！给我仔细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
艾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找到我们了！快，从秘密通道走！”
凌默抓起帆布包，把金属盒塞进怀里。艾拉已经拉开了墙角的一块松动的水泥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里面漆黑一片，能听到微弱的风声。
“快进去！”艾拉催促道，把一把手电筒塞进凌默手里，“我断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门外。凌默看了艾拉一眼，她虽然面带恐惧，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洞口。
就在他的身体完全进入通道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艾拉的痛呼。凌默回头，只看到洞口被重新盖上，以及透过缝隙传来的赵坤的咆哮：“把她带回去！严刑拷打，一定要问出装置的下落！”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晃动。凌默咬着牙，沿着狭窄的通道向前爬行。怀里的金属盒再次发烫，那只眼球的瞳孔里，似乎映出了艾拉被卫兵拖走的身影。
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主实验室是否真的存在，不知道所谓的逆转设备是否只是幻想，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条通道。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活。
通道尽头传来隐约的轰鸣声，像是地铁驶过的震动。凌默加快了速度，帆布包上的拉链勾住了通道壁的钢筋，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不仅是锈蚀的废墟和致命的菌仆，还有掩体管理层的追杀，以及那个可能毁灭一切，也可能拯救一切的真相。
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通道尽头的光亮，那是来自地铁隧道的、泛着淡红色的微光。凌默深吸一口气，朝着光亮爬去，身后的黑暗里，似乎还回荡着艾拉的声音：“一定要找到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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