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木棂洒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修罗神装的冷冽气息尚未完全散去,与这满室的静谧格格不入。
龙皓晨捂着胸口,方才那带着恨意的吻像是一道烙印,烫在唇上,也刻进心里。他看着唐三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
“为什么……”龙皓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破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唐三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唐门的夜色,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我要你活着,看着武魂帝国彻底覆灭,看着那些因你们而死的人,如何被铭记。我要你日日夜夜记着,你欠我的,欠他们的,用一辈子来还。”
龙皓晨沉默了。他知道,唐三说的是实话。死亡是解脱,而活着承受这份煎熬,才是最狠的惩罚。
“你曾说过,无论立场如何,心是真的。”龙皓晨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那些在海神岛看星星的夜晚……难道都是假的吗?”
唐三的指尖猛地一顿,敲击声戛然而止。他缓缓转过身,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嘲讽,最终都化作一片冰冷:“假的?”
“嘉陵关那箭射出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真假?”他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身上的寒意便重一分,“你选择武魂帝国的时候,怎么不问问自己的心是不是真的?”
“龙皓晨,是你亲手把那些日子烧成了灰。”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唐三已经站在他面前,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一寸寸剐过他的脸:“现在来跟我谈真假?晚了。”
龙皓晨的脸色比纸还白,嘴唇翕动着,却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是啊,是他亲手斩断了所有可能。
唐三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那股戾气忽然泄了大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他猛地别过脸,声音冷硬:“安分待着,别耍花样。”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门被“砰”地一声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房间里只剩下龙皓晨一人,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原来,最痛的不是恨,而是恨里还夹杂着无法割舍的爱。
而门外,唐三靠在墙上,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残留着龙皓晨的温度,唇上似乎还能尝到那淡淡的血腥味。他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挣扎强行压下。
有些债,必须还。有些痛,只能忍。
这场爱恨纠缠,才刚刚开始。唐三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着偏执的红。他在走廊里踱着步,修罗神的戾气不受控制地溢散开来,惊得廊下悬挂的宫灯轻轻摇晃。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立场?”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狠戾的自嘲,“生在武魂帝国,是比比东的亲弟弟,他又有什么理由叛出宗族,帮我天斗?”
是啊,从一开始就该想明白的。龙皓晨的骨血里淌着武魂帝国的印记,那份与生俱来的牵绊,不是几句誓言、几场并肩就能斩断的。嘉陵关那箭,看似决绝,或许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注定。
“凭什么?”唐三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带着浓烈的不甘,“凭他一句‘心是真的’,就想让我忘了那些血海深仇?凭他是比比东的弟弟,就敢站在我对面拉弓搭箭?”
越想,心头那股暴戾便越盛。他猛地停住脚步,转身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底翻涌起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早该把他锁起来的。”
“从海神岛重逢那天起,就该折断他的翅膀,把他困在身边。”
“一辈子,哪儿也不许去。”
这样,他就不会站在嘉陵关的城楼上,不会弯弓瞄准自己的心脏,不会让那些并肩的情谊,最终变成插在心头的利刃。
唐三抬手按在门板上,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门内,龙皓晨的气息安静得近乎微弱,像一只受伤后蜷缩起来的兽。
他能轻易拧断那扇门的锁,能立刻冲进去,用最坚固的锁链将那人捆住,让他再也无法逃离。可指尖悬在半空,那股狠戾却忽然僵住了。
锁得住人,锁得住那眼底的星光吗?锁得住那宁愿自刎,也要护着武魂帝国残部的决绝吗?
唐三闭了闭眼,将那份疯狂的念头强行压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锁起来……”他低声重复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至少,他还能看见他。
至少,他不会再站到对立面去。
走廊里的风卷起他的衣袍,带着深夜的寒意,却吹不散他眼底那片越来越浓重的偏执。这场爱恨,早已没了回头路。走廊里的烛火摇曳,将唐三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像他此刻翻涌不定的心绪。
锁起来……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长不休。他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画面——龙皓晨穿着他喜欢的素色衣衫,被安置在唐门最深处的院落里,没有月神装,没有光耀圣剑,只有他亲手布置的亭台楼阁,只有他允许的目光能触及的天地。
那样,龙皓晨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举起弓箭,再也不会为了武魂帝国、为了比比东,与他刀剑相向。
可一想到龙皓晨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眸会因此蒙上阴霾,想到他宁死也要守护立场的决绝,唐三的心又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他终究还是收回了按在门板上的手,转身往书房走去。步伐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推开书房门,满室的书卷气混杂着檀香扑面而来,却压不住他身上的戾气。唐三走到书桌前,猛地将桌上的卷宗扫落在地,纸张散落一地,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俯身撑着桌面,指腹深深陷入木纹里。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龙皓晨自刎时决绝的眼神,闪过嘉陵关那支破空而来的箭,闪过海神岛夜晚两人并肩看星星时,对方眼底映出的、属于他的倒影。
“混蛋……”唐三低骂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恨他立场坚定,恨他是比比东的弟弟,恨他将那支箭射向自己。可更恨的是,无论怎么恨,都抹不去那些刻在骨血里的牵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散落的卷宗上,其中一份摊开的纸上,赫然是海神岛时期的画像——七怪与龙皓晨并肩而立,少年们笑容灿烂,眼底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唐三的目光落在画像上龙皓晨的笑脸上,那笑容干净得像从未被立场与仇恨沾染过。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像上的人,动作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锁起来……”他再次低语,语气里却多了几分茫然,“锁起来,真的能如愿吗?”
或许,他真正想锁的,从来不是龙皓晨的人,而是那段被仇恨割裂的过往,是那个还能毫无芥蒂与他并肩的少年。
书房里静得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烛火渐渐微弱,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更深的寂静里。
这场以爱起头、以恨纠缠的困局,终究还是困住了他自己。夜渐渐深了,唐门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下龙皓晨房间外那盏孤灯,在风里明明灭灭。
龙皓晨始终坐在地毯上,没碰那碗凉透的汤。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望着紧闭的房门,眼底空茫一片。
唐三那句“早该把你锁起来”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他太了解唐三了,看似暴戾的话语里,藏着怎样汹涌的挣扎——是恨到极致的占有,还是爱到深处的不甘?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毯的纹路,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唐三的气息。龙皓晨忽然想起少年时在海神岛,唐三为了帮他挡下深海魔鲸的攻击,后背被划出长长的伤口,血染红了半边海水。那时唐三笑着捶他肩膀:“下次再这么冒失,就把你拴在我腰上,省得我分心。”
那时的玩笑话,如今竟染上了几分谶语的意味。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龙皓晨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唐三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床厚厚的锦被。他没说话,径直走到龙皓晨面前,蹲下身将锦被铺在他腿上,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指尖却刻意避开了与他的触碰。
“夜里凉。”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龙皓晨看着他垂着眼帘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忽然开口:“你若真要锁我,不必用锁链。”
唐三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
“我不会走。”龙皓晨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嘉陵关的债,武魂帝国的债,我欠你的,都会一一还清。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唐三紧抿的唇上,“别用恨来困住你自己。”
唐三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别过脸,语气又冷硬起来:“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就要走。
“唐三。”龙皓晨忽然叫住他。
唐三的脚步顿住,却没回头。
“那年海神岛的星星,很亮。”龙皓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忘。”
唐三的背影僵了僵,周身的戾气像是被这句话戳破了一个洞,泄了大半。他攥紧了拳,指节泛白,终究还是没说一个字,大步走出了房间。
门再次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龙皓晨将脸埋进锦被里,那被子上有淡淡的檀香,是唐三身上的味道。他忽然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像被揉碎的月光,带着说不清的疼。
而门外的唐三,站在廊下,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喉结滚动了许久。
没忘……
他又何尝忘了。
只是有些记忆太烫,握不住,也放不下。
风卷起他的衣袍,带着深夜的寒意,却吹不散那纠缠在心头的爱恨。这场没有硝烟的拉锯战,才刚刚进入最磨人的阶段。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唐三终于离开了走廊。他没有回书房,而是去了唐门后山的演武场。
晨光刺破薄雾,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抬手召出蓝银草,藤蔓如活物般在指尖缠绕、舒展,带着海神的温润;转瞬又切换成修罗魔剑,猩红的剑气撕裂空气,戾气凛然。两种截然不同的神力在他体内冲撞,正如他心中反复拉扯的理智与偏执。
“砰——”
修罗魔剑重重劈在巨石上,坚硬的岩石瞬间化为齑粉。碎石飞溅中,唐三的呼吸愈发急促,龙皓晨那句“我没忘”像魔咒般在耳边盘旋,搅得他心神不宁。
没忘又如何?难道忘了血海深仇,忘了嘉陵关那穿心一箭?
他猛地收剑,剑刃划过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沟壑尽头,仿佛又看到了龙皓晨脖颈抵着光耀圣剑的模样,那决绝的眼神,比修罗魔剑更能刺痛他。
“魂淡……”唐三低咒一声,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唐三回头,见小舞端着早餐站在不远处,眼底满是担忧。
“哥,先吃点东西吧。”小舞走上前,将托盘递给他,“你站在这儿一整夜了。”
唐三接过托盘,目光落在热气腾腾的粥碗上,忽然想起龙皓晨房间里那碗凉透的汤。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他……醒了吗?”
小舞知道他问的是谁,轻声道:“我让侍女去看过,还在房间里坐着呢,那碗汤没动。”
唐三沉默了。
“三哥,”小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知道你心里苦,可龙皓晨他……”
“你不用替他说话。”唐三打断她,语气冷了几分,“他是比比东的弟弟,是武魂帝国的人,这是改不了的事实。”
“可他也是我们的伙伴啊。”小舞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当年在海神岛,他为了护着荣荣,被海魂兽咬伤了腿,躺了整整半个月。他不是坏人,只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唐三冷笑,“嘉陵关那箭,也是身不由己?”
小舞被问得语塞,眼圈微微泛红:“哥,你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你若真恨他入骨,又怎会把他带回唐门,给他安排这样好的房间?”
唐三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他猛地别过脸,不再看小舞。
小舞叹了口气,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哥,有些事,躲不过去的。你把他关着,折磨他,其实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说完,她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演武场。
唐三站在原地,手里的粥渐渐凉了。小舞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
折磨他,也是在折磨自己?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龙皓晨皮肤的温度,唇上似乎还能尝到那带着血腥味的吻。
是啊,从将龙皓晨带回唐门的那一刻起,他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唐三深吸一口气,将托盘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转身往龙皓晨的房间走去。步伐比昨夜沉稳了许多,眼底的戾气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复杂。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无论是恨,还是爱。
房门被推开时,龙皓晨正望着窗外,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听到动静,他缓缓回头,目光与唐三撞在一起。
这一次,没有冷笑,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交织。“饿了吗?”
唐三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随口一问,目光却落在矮几上那碗早已凉透的汤上。
龙皓晨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没。”
简单一个字,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唐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涩然。他没再多问,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吃拉倒。”
话音未落,转身就走,房门被他“砰”地一声甩上,力道之大让窗棂都跟着颤了颤,震得桌上的青瓷瓶发出轻响。
房间里重归寂静,龙皓晨望着紧闭的门,指尖微微蜷缩。他能想象出唐三摔门时紧绷的背影,那背影里藏着的烦躁与无措,其实与他此刻的心情相差无几。
他缓缓起身,走到矮几旁,看着那碗凉透的汤。汤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膜,早已没了当初的热气,就像他们之间那些被冷却的过往。
龙皓晨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碗沿,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被烫到一般。
门外,唐三并没有走远。他靠在廊柱上,听着房内毫无动静,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他明明是想好好说句话,哪怕只是问问他饿不饿,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硬邦邦的质问,最后落得个摔门而去的下场。
“真是个混蛋……”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龙皓晨,还是在骂自己。
演武场的晨光还在脑海里晃,小舞的话也在耳边回响。他明明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却偏生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恨意在作祟,爱意也在拉扯,让他像个困在原地的傻子。
唐三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大步离开。
厨房里,他让伙夫重新炖了一碗汤,这次没加那么多药膳,只放了些温和的食材,小火慢炖着。
唐三坐在灶台边,看着锅里翻滚的汤,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他想起很久以前,龙皓晨在海神岛生了病,发着高烧说胡话,他也是这样守在火堆旁,给他熬了一夜的姜汤。那时的龙皓晨,烧得迷迷糊糊,还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嘴里念叨着“别丢下我”。
那时多好啊,没有武魂帝国,没有血海深仇,只有并肩作战的信任,和藏在心底的悸动。
锅里的汤渐渐好了,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唐三盛出来,用托盘端着,又往龙皓晨的房间走去。
这一次,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在酝酿着什么。走到门前,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龙皓晨还站在窗边,背影单薄,像是要融进晨光里。
唐三没说话,将新炖的汤放在桌上,声音放软了些:“……刚炖好的,喝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