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敲打着锈迹斑斑的窗棂，把这座名为“浊城”的地方泡得发涨。天珩把最后一块木板钉死破损的门板时，思渺正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指尖轻轻抚过窗帘粗糙的纹路。
“哥，今天外面的声音好吵。”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粉紫色的瞳孔蒙着一层薄翳，那是她从未见过光的证明。
天珩转过身，袖口沾着木屑，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帮她把滑落的毯子拉好：“是楼下在吵架，别怕，我钉好了门板，声音进不来了。”
他知道这没用。浊城的混乱从不是门板能挡住的，就像昨天思渺去巷口买面包时，被几个半大的孩子推倒在泥水里，手里的硬币滚进阴沟，他赶到时只看到她攥着空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一声不吭。
那天晚上，天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拳头如此无力。他能打倒巷尾的混混，能修好漏雨的屋顶，却护不住妹妹走一段完整的路。
直到他遇见浮南歌。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站在巷子深处，指尖萦绕着淡金色的微光，她看着天珩眼底翻涌的戾气，轻声说：“你想保护她吗？原初的力量能让她看见，代价是……你要成为它的眼睛，清掉这城里的‘脏东西’。”
天珩几乎是立刻点头。他没问“脏东西”是什么，也没问代价有多沉重。当淡金色的光流注入思渺的眼睛时，他看着她瞳孔里第一次映出窗外的雨，看着她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触到玻璃时微微颤抖，觉得什么都值了。
“哥，雨是透明的。”思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在笑，“它落在玻璃上，像碎掉的星星。”
天珩别过脸，擦掉眼角的湿意。他手腕上已经多了一道淡金色的印记，那是原初代行者的证明，也是束缚。从那天起，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时常带着血腥味和一种类似焦糊的气息。
思渺能看见东西了，却更频繁地独自坐在沙发上等他。她学会了把晚饭热在锅里，学会了在窗台上摆一盆耐旱的野草，却学不会忽略哥哥眼底日益加深的疲惫。
“哥，你在忙什么？”有次她忍不住问，看着他对着镜子处理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却留下狰狞的淡金色纹路。
“在……清理垃圾。”天珩避开她的目光，把染血的布条扔进垃圾桶。
他没说那些被恶念感染的人会变成什么样，没说他每一次出手都像在刀尖上行走。他只想让她守着窗台上的野草，守着锅里温热的饭菜，活在他用力量劈开的、哪怕只有方寸大的安稳里。
可命运从不给人留余地。
那天天珩追踪一只混沌种到了废弃的工厂，那是恶念凝结的最污秽的形态，扭曲的肢体上爬满黑色的藤蔓。他缠斗间听到身后传来思渺的声音，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还攥着他落下的围巾。
“哥！”
混沌种的藤蔓瞬间转向她，天珩扑过去时只来得及挡开致命一击，藤蔓却擦过思渺的眼睛。剧痛中，她看见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炸开，像被强行塞进了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命运代行者……”浮南歌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带着一丝悲悯，“她看见的，是所有人的命运，也是她自己的。”
思渺活了下来，眼睛变得比以前更亮，粉瞳里却时常空茫。她开始忘记事情，有时刚端起水杯，下一秒就愣住：“我要做什么来着？”
天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看着她成为命运代行者，看着她每次完成任务后头痛欲裂，看着她记不清昨天吃了什么，却记得要在他回家时递上干净的毛巾。
“哥，我想帮你。”她拉着他的衣袖，粉瞳里满是认真，“我也能清理‘垃圾’了。”
天珩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不用，你乖乖待着就好。”
他开始替她接最简单的任务，把那些沾染了恶念的物件悄悄处理掉，可命运代行者的职责如同附骨之疽。思渺接触的恶念越来越多，她的遗忘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对着镜子问：“你是谁？”
直到那天，天珩在堆满废弃零件的仓库里找到她。她站在阴影里，粉瞳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墨色，黑色的雾气从她身上蒸腾而起，那是诡灵的征兆——恶念终于彻底吞噬了她。
“思渺。”天珩一步步走近，手腕上的金色印记灼热如焚，“看看我。”
诡灵形态的思渺转过头，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黑雾化作利爪抓向他。天珩没有躲，任由利爪穿透身体，金色的光芒从他伤口处爆发，像无数细小的星芒，一点点渗入她的黑雾中。
“记起来……思渺，记起来你是谁。”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别害怕……”
黑雾在金光中剧烈翻涌，思渺的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墨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又迅速被迷茫覆盖。当金光散尽，天珩彻底消失时，她跌坐在地，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不认识这双手。
家里还是老样子。窗台上的野草枯了，锅里的饭菜早就凉透。思渺站在客厅中央，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相框上。
相框里的少年有着和她一样的白发，紫瞳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抚上玻璃表面，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你是谁……”她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指尖的玻璃冰凉，像极了某个雨天里哥哥掌心的温度。可她想不起来了。
身体一软，她顺着墙壁滑落在地，相框被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随时会熄灭的余烬。
“为什么……”她捂着脸，哭声压抑又绝望，“你是谁啊……为什么我会哭……”
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窗户，像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思渺抱着相框缩在地上，眼泪浸湿了相框的边缘，她想不起来任何事，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永远地从她生命里消失了。
就像被雨水冲刷殆尽的灰烬，连一丝温度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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