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渺的白发长了许多，垂在肩头时像流泻的月光。
她成了城里最特殊的代行者，没人知道她的头衔，只知道那些最棘手的恶念体，往往在她出现后便会悄无声息地消散。她的粉瞳依旧清澈，只是偶尔会掠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空茫，像被浓雾笼罩的湖面。
陈赐和林琈就是在这时闯入她视线的。
那天她刚结束一场清理，指尖还残留着恶念灼烧后的刺痛，就看见巷口站着两个身影。哥哥陈赐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黑发黑瞳，神情总是紧绷着，手腕上缠绕着银灰色的锁链——那是裁决代行者的标志，专司审判那些无可救药的恶念感染者。妹妹林琈则抱着一个旧布包，黑发里别着枚碎掉的琥珀发卡，琥珀色的瞳孔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着周遭，她是逆行代行者，能短暂回溯局部的时间，代价是每次使用后都会虚弱好几天。
“你就是思渺前辈？”林琈先开了口，声音脆生生的，像咬碎了糖块，“浮南歌大人让我们来跟着你学习。”
思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看着林琈仰起的脸，忽然觉得那琥珀色的瞳孔有些刺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却什么也抓不住。
陈赐显然比妹妹谨慎得多，他皱着眉打量思渺，目光在她空荡荡的手腕上停留片刻，那里曾有过和他相似的印记，如今只剩一片光洁。“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他语气生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说话时下意识地将林琈往身后拉了拉。
思渺的视线落在他拉着林琈的手上，指尖微微蜷缩。有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雨天里，有人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掌心温热，带着木屑和雨水的气息。可转瞬间，画面就碎了，像被风吹散的雾。
“跟我来。”她转身走进巷子深处，声音没什么起伏。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常常一起行动。陈赐总是冲在最前面，银灰色的锁链在他手中如活物般穿梭，每一次挥出都带着雷霆之势。林琈则躲在他身后，趁着恶念体被牵制的瞬间，闭眼轻声念动咒文，琥珀色的瞳孔泛起微光，那些被恶念扭曲的物件便会短暂回溯到原本的模样，为陈赐创造机会。
思渺很少出手，多数时候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但每当林琈因为回溯时间而脱力倒地时，她总会先一步走过去，将自己的水递过去；每当陈赐的锁链被恶念腐蚀出缺口时，她会默默递上修复用的药剂，那是她用任务报酬换来的，很贵。
她做得自然，像早已重复过无数次。
“思渺前辈，你为什么总一个人待着啊？”一次休息时，林琈嚼着饼干，歪头看她，“你明明帮了我们很多，却从来不笑。”
思渺靠在墙边，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没应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每次看到林琈黏着陈赐撒娇，看到陈赐嘴上嫌弃却还是会把唯一的面包分给妹妹时，她的心脏就会抽痛，像有根无形的线在用力拉扯。这种感觉让她本能地想躲开。
陈赐把水壶递给林琈，瞥了思渺一眼：“别问了。”他看得出来，这个前辈身上裹着厚厚的冰，冰下面藏着的东西，大概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可林琈偏不依。那天他们刚解决掉一只盘踞在旧校舍的恶念体，林琈因为强行回溯了坍塌的楼梯，脸色苍白得像纸。思渺扶着她坐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那是她在街角的自动贩卖机买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种粉色的糖，就觉得应该买下来。
林琈含着糖，甜味在舌尖散开，她忽然抓住思渺的手，琥珀色的瞳孔认真地望着她：“前辈，你为什么这么冷漠啊？”
思渺的手僵了一下。
“你明明很关心我们的。”林琈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委屈，“你会记得我喜欢吃甜的，会帮陈赐修锁链，上次我差点被恶念体抓到，也是你先一步把我拉开……可你总是躲着我们，好像我们会传染什么给你一样。”
思渺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想抽回手，却被林琈抓得很紧。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片猩红。有黑色的雾气，有绝望的哭喊，还有一个逐渐透明的身影，在她面前一点点消散。心脏像是被巨石压住，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会带来不幸。”
这六个字脱口而出时，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可话一出口，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沿着脸颊滑落，滴在林琈的手背上。
林琈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前辈，你别哭啊……”
思渺别过脸，抬手擦掉眼泪，动作有些狼狈。她看着远处陈赐正在清理恶念体残骸的背影，看着他偶尔回头望向这边的、带着担忧的眼神，心里那片模糊的疼痛又清晰了几分。
她好像……真的曾带给某个人不幸。
那个人是谁？
她想不起来了。
只是胸口的位置，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冷风。
“走吧。”思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的眼泪只是错觉，“还有下一个任务。”
林琈看着她的背影，白发在灰暗的天光里泛着冷光，忽然觉得这位前辈的孤单，比这满城的恶念还要沉重。她拉了拉陈赐的衣袖，小声说：“哥，我们以后……多对前辈好一点吧。”
陈赐望着思渺渐行渐远的方向，点了点头。他手腕上的银灰色锁链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而走在前面的思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剩下的那颗粉色水果糖。糖纸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点微弱的痛感。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
她只知道，有些事就算忘了，那些刻在骨血里的习惯，那些深入灵魂的疼痛，总会以另一种方式，提醒她曾经拥有过什么。
就像余烬里偶尔亮起的火星，微弱，却执拗地不肯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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