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渺开始学着把那些突然涌上心头的钝痛压下去。
她不再对着空相框发呆,也不再试图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画面。清晨醒来时若眼角有泪痕,她会平静地擦掉;整理旧物时摸到那枚始终别在发间的碎琥珀发卡(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也只是指尖一顿,便随手别回原位。
陈赐和林琈依旧跟在她身边。裁决者的锁链越收越紧,逆行者的瞳孔偶尔会失去焦距,但这对兄妹总是在任务结束后,分食同一块压缩饼干,用最笨拙的方式互相检查伤口。思渺看着他们时,心里仍会泛起莫名的酸涩,却不再刻意躲开。林琈塞给她的糖果,她会放在口袋里;陈赐递来的伤药,她会收下。
日子像条无岸的河,带着他们向前淌。
遇到时余那天,是在城南的废弃钟楼。
恶念体化作粘稠的黑雾,将整座钟楼裹得密不透风。陈赐的锁链刚触到黑雾就发出刺耳的嘶鸣,林琈回溯时间的咒文念到一半,脸色突然惨白如纸——这团黑雾能吞噬时间。
就在这时,钟楼顶端传来一阵轻笑。
灰发男子倚在锈蚀的栏杆上,赤金色的瞳孔在黑雾中亮得惊人。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缠绕的银丝手环,那是梦境代行者的信物。他指尖微动,黑雾里突然绽开大片大片的白色鸢尾,花瓣落地时化作光尘,竟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逼退了几分。
“看来我来对地方了。”时余跃下栏杆,赤金色的目光掠过陈赐和林琈,最终落在思渺身上,“这位小姐,你的气息很特别。”
思渺没说话。她看着那些凭空出现的鸢尾花,忽然觉得眼眶发潮。有个模糊的场景在脑海里闪了一下:有人曾捧着同样的白色花朵,站在阳光里对她笑,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
“我叫时余。”男子走到她面前,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得不像活在浊城的人,“负责编织梦境,也负责撕碎噩梦。”
陈赐皱眉挡在思渺身前,锁链发出戒备的轻响。时余却像没看见,只是望着思渺,赤金色的瞳孔里盛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你总是在寻找什么,对吗?”
思渺的指尖蜷缩起来。
那之后时余便时常出现在他们身边。他不像陈赐那样时刻紧绷,也不像林琈那样叽叽喳喳。他会在任务间隙铺开一块干净的餐布,从不知何处摸出三明治和热牛奶;会在思渺沉默时,用梦境之力织出短暂的晴空,让阳光落在她发白的发梢上。
“思渺。”一次任务结束后,时余坐在她身边,看着远处被夕阳染成橘色的云层,“你知道吗?梦境代行者能看见人心里最深的渴望。”
思渺侧过头,粉瞳里映着晚霞。
“你的梦里总是有一片白色的房间,”时余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房间里有个人影,看不清脸,只能听见他说‘别怕’。”他被那门里的人影赶出来这件事他没说,没什么单纯丢人不敢讲。
思渺的呼吸顿了一瞬。
“你在思念他。”时余转过头,赤金色的瞳孔认真地望着她,“即使不记得他是谁。”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荡开的涟漪里,是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蜷缩在床上,胸口发闷,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那种感觉不是疼痛,是空洞,像心脏被挖走了一块,风一吹就空荡荡地响。
“或许吧。”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想不起来,就算了。”
时余看着她平静的侧脸,没再追问。他只是摘下腕上的银丝手环,轻轻放在她手心:“这个能暂时稳住你的情绪,下次再觉得闷,就握紧它。”
手环触手微凉,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像某种古老的符咒。思渺捏了捏,又递回去:“代行者的信物不能离身。”
“我还有。”时余笑了笑,赤金色的瞳孔在暮色里格外明亮,“而且,我想给你。”嘶——他怎么感觉背后一凉,穿少了?
林琈抱着膝盖坐在不远处,戳了戳陈赐的胳膊:“喂,你看时余前辈看思渺前辈的眼神,是不是有点奇怪?”
陈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见时余将一片刚摘的白色鸢尾花,轻轻别在思渺的发间。思渺没有拒绝,只是垂着眼帘,粉瞳里映着花影,竟难得地柔和了几分。
他收回目光,把妹妹往身边拉了拉,低声道:“别多管闲事。”
可林琈分明看见,思渺抬手碰了碰发间的花,指尖微微颤抖。
日子依旧向前淌。
时余的梦境之力越来越强,他能在恶念体制造的幻境里为众人开辟生路,也能在深夜为疲惫的他们编织短暂的美梦。他总在不经意间靠近思渺,为她挡开飞溅的碎石,在她清理恶念后递上干净的手帕。
思渺从不回应,却也不再推开。
直到某个雨夜,任务结束后四人挤在一间破屋躲雨。陈赐靠在墙角擦锁链,林琈已经睡着,呼吸均匀。时余坐在思渺对面,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她。
“你在想过去的事。”他忽然说。
思渺抬头,粉瞳里映着跳动的火苗:“没有。”
“你的心跳骗不了人。”时余的声音很轻,“每次雨下得这么大,你握着那枚碎琥珀的力气就会变大。”
思渺下意识地摸向发间,那枚碎琥珀果然被攥在手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松开手,看着掌心的红痕,忽然觉得很累。
“我不记得他的脸,”她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坦白,“也不记得我们做过什么。可我知道,以前的雨夜里,有个人会把我护在怀里,捂住我的耳朵,说‘别怕,有我在’。”
时余沉默地看着她。
“那种感觉很温暖,”思渺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茫然,“像……像冬天里唯一的炭火。”
她抬起头,粉瞳里蒙着一层水汽:“时余,你说人为什么会思念一个不存在于记忆里的人?”
时余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握着碎琥珀的手上。他的掌心很暖,像他编织的那些美梦。
“或许,”他赤金色的瞳孔在雨夜里亮得惊人,“有些温暖不需要记忆来证明。”
思渺愣住了。
雨声淅沥,破屋的角落传来林琈翻身的动静。思渺看着时余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自己,忽然觉得心里那块空洞,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一角。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松开了攥着碎琥珀的手。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这一次,胸口的空洞似乎没那么疼了。
她依旧想不起过去,依旧会在某个瞬间被莫名的思念淹没。但她开始学着在当下呼吸——感受林琈塞来的糖果的甜,陈赐递来的伤药的凉,时余掌心的暖。
就像在无岸的河里,终于学会不再寻找彼岸,只是顺着水流,感受每一次起伏。
至于那片白色鸢尾,后来时常出现在思渺的发间。她从不问时余为什么总送她这个,他也从不说。
有些事,或许记不记得,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