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城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生锈的广告牌换了三代，巷尾的野狗生了七窝崽子，只有代行者们的面容，始终停留在初获力量的那天。
思渺的白发长及腰际，粉瞳里的空茫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她成了公认的最强代行者，不必再依赖武器，指尖划过之处，恶念体便会像冰雪般消融。陈赐的锁链早已磨得发亮，林琈的琥珀瞳偶尔会漫出金芒——那是过度使用逆行之力的征兆，但他们看向思渺的眼神，始终带着最初的信赖。
时余的梦境越来越深邃。他能在恶念最汹涌的地方，为众人撑起一片短暂的晴空，让疲惫的灵魂在梦里喘口气。他看思渺的时间越来越长，赤金色的瞳孔里，藏着连梦境都无法掩盖的温柔。
他们成了浊城里最特殊的存在。一群不会老去的异类，守着一座腐朽的城，用各自的代价，换片刻安宁。
思渺开始忘记更多事。
她会在任务间隙，看着时余递来的白色鸢尾发愣：“这是什么？”
“你喜欢的花。”时余总是笑着重复，赤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她会在林琈撒娇般扑过来时，身体僵硬地后退，直到看见女孩眼里的失落，才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头顶——这个动作熟练得不像初次做。
最严重的一次，是陈赐为了护她被恶念体划伤手臂，鲜血直流。思渺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突然捂住头，痛苦地蹲下：“为什么……看到血会这么难过？”
陈赐咬着牙用布条勒紧伤口，声音嘶哑：“没事，过会儿就好。”
林琈抱着思渺的肩膀，眼泪掉在她的白发上：“前辈，你忘了？上次我被划伤，你也是这样帮我包扎的。”
思渺茫然地抬起头，粉瞳里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时余用梦境之力让陈赐和林琈陷入沉睡，独自坐在思渺身边。
“又忘了什么？”他轻声问。
“我不知道。”思渺蜷缩着膝盖，下巴抵着膝盖，“我只知道，有人为我流过血，很多很多血，最后……”她停住了，后面的话像被什么堵住，怎么也说不出来。
时余伸出手，想抚摸她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将自己的银丝手环解下来，放在她手里。
“这个能帮你抓住一点东西。”他说，“梦里见。”
那夜的梦里，思渺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她，白发在风里飘得像雪。她想走过去，脚却像灌了铅。
“别过来。”那个身影说，声音很轻，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疼。
“你是谁？”思渺问，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身影没有回答，只是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最后消散前，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的发间，冰凉的，带着熟悉的触感——是一枚碎掉的琥珀。
思渺猛地睁开眼，天亮了。
手心的银丝手环滚烫，发间的碎琥珀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她坐起身，看见陈赐正在给林琈检查瞳孔，动作笨拙却仔细。时余靠在窗边，赤金色的瞳孔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侧脸在晨光里柔和得像幅画。
“醒了？”时余转过头，对她笑了笑。
思渺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对正在低声交谈的兄妹，忽然站起身，走到墙角的工具箱旁，拿出绷带和伤药，走到陈赐面前，蹲下身，轻轻解开他手臂上的布条。
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陈赐愣住了，林琈也瞪大了眼睛。
思渺低着头，专注地清理伤口，粉瞳里映着那道狰狞的疤痕。“会留下印子。”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惋惜。
“没关系。”陈赐的耳根微微发红，“代行者的身体，疤痕是勋章。”
林琈凑过来，琥珀瞳亮晶晶的：“前辈，你记起来了？”
思渺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只是看到那道伤口时，手指就先一步动了。
可当指尖触到陈赐手臂上温热的皮肤时，心里那片长久以来的空洞，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一块。
时余站在窗边，看着这一幕，赤金色的瞳孔里漾开温柔的笑意。
日子还在继续。
思渺依旧会忘记很多事，会在某个寻常的午后，对着时余递来的鸢尾花发呆，会在林琈提起“哥哥”两个字时，胸口突然抽痛。
但她不再抗拒那些涌上心头的情绪。
她会在任务结束后，主动接过林琈递来的糖果，放进嘴里，感受那点甜；她会在陈赐的锁链卡住时，走上前，用指尖的微光帮他修复，这个能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她会在时余编织的梦里，任由那些模糊的身影靠近，即使醒来后依旧什么都记不起，也会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睁开眼。
他们四个，像四座孤岛，却在浊城这片腐朽的海域里，渐渐连成了一片陆地。
又是一个雨天，四人挤在一间废弃的咖啡馆里。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林琈靠在陈赐的肩膀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饼干屑。陈赐皱着眉，却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让妹妹靠得更舒服些。时余坐在思渺对面，手里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画着什么。
思渺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问：“时余，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时余抬起头，赤金色的瞳孔在灯光下亮得惊人：“你想一直这样吗？”
思渺没有回答。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雨，粉瞳里映着模糊的雨景。
她还是想不起过去，想不起那个为她流血的人，想不起那些温暖的雨夜。
但她知道，现在的雨天，有陈赐挡在前面的背影，有林琈塞过来的、还带着体温的手帕，有时余递来的、握着就不会发冷的手。
这些，或许就够了。
时余把画好的纸推到她面前。上面是四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白发粉瞳，一个灰发赤金瞳，一个黑发黑瞳，一个黑发琥珀瞳，挤在一把大大的伞下。
思渺看着那幅画，粉瞳里第一次漾开浅浅的笑意，像冰雪初融。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那张纸上，覆在那四个紧紧靠在一起的小人上面。
外面的雨还在下，但这间小小的咖啡馆里，却暖得像个不会醒来的梦。
有些记忆或许永远找不回来，但那些在当下滋生的羁绊，那些握在手里的温度，已经足够支撑着他们，在这片永恒的废墟上，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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