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店休那天,苏晚没睡懒觉。天刚亮,她就踩着晨露去了巷口的早餐铺,买了碗热乎的馄饨。雾气在碗沿蒸腾,她看着对面墙上新贴的公告栏,忽然想起陆星辞那张便签上的话——老钟楼的拆建方案,这周会公示。
吃完馄饨,她鬼使神差地绕了段路,往市中心的方向走去。
老钟楼在城中心的广场旁,是栋民国时期的建筑,砖红色的墙,带着尖顶的塔楼,钟面早就停了,却一直是这座城市的地标。苏晚小时候,外婆总牵着她的手在楼下买棉花糖,那时钟楼的钟声还会准时响起,“铛——铛——”的声音能传遍半条街。
走到广场边缘,就看见钟楼底下围了不少人。蓝色的公示栏前挤着三三两两的市民,有人举着手机拍照,有人皱着眉议论,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对着公示栏上的图纸唉声叹气。
苏晚深吸一口气,挤到人群最前面。
公示栏上贴着大幅的拆建效果图:左边是保留下来的钟楼主体,被玻璃幕墙包裹着,像个精致的标本;右边则是规划中的商业大厦,钢筋水泥的轮廓,与老钟楼的砖红色格格不入。图纸下方用黑体字写着:“兼顾历史风貌与商业价值,预计年内动工。”
“这哪是保留啊,分明是把老钟楼盘了层皮!”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老先生气得拐杖都在抖,“玻璃罩着?那还叫老建筑吗?”
“就是说啊,”另一个阿姨接话,“咱们这代人还能指着钟楼认路,等拆了建楼,孩子们怕是连这地方曾经有座钟楼都不记得了。”
苏晚看着那张图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她想起陆星辞说的“保留比拆除更难”,原来所谓的“保留”,有时只是换种方式的消亡。
她掏出手机,对着公示栏拍了张照,照片里,砖红色的钟楼在晨光里沉默地立着,像个被宣判了一半刑期的老者。
转身离开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号码有点眼熟——
“在看公示?”
苏晚愣了愣,才想起这是陆星辞名片上的号码。她犹豫了一下,回了个“嗯”。
没过几秒,对方又发来一条:“觉得不好?”
苏晚握着手机,站在广场的梧桐树下,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很久,才回过去:“像把老骨头裹上了新皮囊,看着难受。”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忽然有点后悔。他们不过见过两次面,这样说是不是太贸然了?
但对方很快回复了,只有两个字:“同感。”
苏晚的心莫名松了口气,像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同盟。
周四下午,陆星辞果然又来了。
他来的时候,苏晚正在给一盆绿萝浇水。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织出细碎的光斑,他手里提着个纸袋,走到吧台前时,把袋子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给你的。”他说。
苏晚放下水壶,好奇地打开袋子。里面是两罐蜂蜜,玻璃罐上贴着手写的标签:“槐花蜜,自家养的。”
“这是……”
“上次借你的热水,还有书签的谢礼。”他说得很自然,“我老家院子里种了棵老槐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酿点蜜,不算什么值钱东西。”
苏晚捏着冰凉的玻璃罐,鼻尖似乎已经闻到了清甜的花香。她很少收到客人的礼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讷讷道:“太客气了,其实不用的。”
“拿着吧,”他指了指窗边的绿萝,“泡水喝,对植物好,对你也一样。”
最后那句说得很轻,像怕被风吹走似的。苏晚的脸颊有点发烫,赶紧把蜂蜜放进吧台下面的柜子里,轻声道了谢。
这天他没急着走,选了本关于园林设计的书,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那里有张小小的圆桌,阳光正好落在书页上。
苏晚假装整理书架,偶尔抬眼,会看见他低头看书的样子。他看书很专注,眉头微蹙,手指会随着阅读的节奏,轻轻敲击桌面,发出极轻的“笃笃”声。
有一次,他翻书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窗外。苏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孩,正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用树枝画着什么,笑得咯咯响。
陆星辞的嘴角,似乎又像上次那样,极轻地弯了一下。
傍晚时分,店里来了位熟客,是做自媒体的林薇,手里拿着相机,一进门就嚷嚷:“晚晚,救命!我那篇关于老建筑的稿子卡壳了,来你这儿吸吸灵感!”
苏晚笑着给她倒了杯水:“又偷懒。”
“哪有,”林薇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扫过店里,忽然瞥见坐在窗边的陆星辞,捅了捅苏晚的胳膊,“嚯,新客人?长得挺帅啊,是你喜欢的类型不?”
苏晚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别乱说,人家是来看书的。”
林薇却不肯罢休,压低声音:“我刚才在巷口就看见他了,站在你店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进来,肯定对你有意思!”
正说着,陆星辞忽然站起身,拿着书走了过来。林薇赶紧识趣地闭了嘴,冲苏晚挤了挤眼睛,转身去翻书架了。
“结账。”他把书放在柜台上,是本《苏州园林志》。
苏晚扫码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明天上午,钟楼那边有场市民听证会,你要不要去?”
“听证会?”苏晚愣了,“我没听说啊。”
“是临时加的,”他从帆布包里拿出张折叠的宣传单,递给她,“在社区服务中心,九点开始。或许……能说上话。”
宣传单上印着“老钟楼拆建项目市民意见征集会”,字迹潦草,一看就是临时打印的。苏晚捏着那张纸,忽然想起昨天那些议论的市民,心里一动。
“我去……有用吗?”她小声问。像她这样的普通人,说的话能被听见吗?
陆星辞看着她,眼底的光很亮:“试过才知道。”
他的目光很坚定,像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苏晚攥紧了宣传单,点了点头:“好,我去。”
他付完钱,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林薇手里的相机,然后对苏晚说:“如果需要资料,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便推门走了。风铃叮铃作响,像是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约定伴奏。
林薇凑过来,一脸八卦:“他谁啊?对你也太上心了吧?又是蜂蜜又是听证会的,我看八成是对你有意思!”
苏晚把宣传单折好放进口袋,脸颊有点热:“别瞎猜,他就是……正好知道而已。”
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甜丝丝的,像刚喝了口槐花蜜。
她走到窗边,看着陆星辞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捏着那张宣传单。阳光落在纸上,把“市民意见”四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值得试着去争取。
无论是老钟楼,还是……某颗正在慢慢靠近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