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苏晚特意提前半小时开了店。
她把“晚读”的木牌擦得锃亮，又给窗边的绿萝换了水，做完这一切，才从抽屉里拿出陆星辞给的宣传单。纸页边缘被她昨晚反复摩挲，已经有点发皱，上面的“九点”被红笔圈了个圈，像颗小小的太阳。
七点半，她锁好店门，往社区服务中心走。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得巷口的槐树叶沙沙响，落在肩头的阳光也变得软绵绵的。路过早餐铺时，张阿姨正站在灶台前煎蛋，看见她，笑着喊：“小晚今天怎么这么早？要出门啊？”
“嗯，去趟社区服务中心。”苏晚停下脚步，买了两个肉包，“阿姨，您知道老钟楼的听证会吗？”
“听说了！”张阿姨往她袋子里塞了袋豆浆，“好多老街坊都要去呢！那钟楼可是咱们的念想，哪能说改就改？”她顿了顿，挤了挤眼睛，“是不是上次那个小伙子告诉你的？”
苏晚咬了口肉包，脸颊有点烫：“嗯，他给了我宣传单。”
“这小伙子不错，”张阿姨笑得一脸了然，“有心了。”
告别张阿姨，苏晚加快了脚步。社区服务中心在两条街外的老办公楼里，等她赶到时，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捏着写满字的信纸，正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听说开发商早就打点好了，咱们说再多也是白搭。”
“那也得去！就算没用，也得让他们知道，咱们不乐意！”
苏晚攥着手里的宣传单，站在人群边缘，忽然有点紧张。她没准备发言稿，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凭着一股莫名的冲动赶来。
“苏晚？”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看见陆星辞站在不远处，穿着件简单的白T恤，手里提着个文件袋，晨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
“你来了。”他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她手里捏皱的宣传单，“没准备好？”
苏晚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纸递给她，“这是钟楼的原始设计图，还有几处结构细节的说明。如果他们说‘保留不安全’，你可以提这些。”
纸上印着泛黄的图纸，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关键节点，字迹和他写便签时一样，利落又清晰。苏晚翻到最后一页，竟还有张手写的小纸条：“别慌，就说你看到的——比如小时候在这里听过钟声，比如它对街坊的意义。真实的东西，最有力量。”
她捏着那张纸条，指尖传来纸张的温度，心里的紧张忽然消散了大半。
“谢谢你。”她抬头看他，眼底带着感激。
陆星辞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肉包上，嘴角弯了弯：“还没吃早餐？”
“嗯，有点赶。”
“进去吧，快开始了。”他指了指办公楼的大门，“我在里面等你。”
苏晚“嗯”了一声，跟着人群往里走。进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陆星辞还站在原地，正低头看着手机，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在无声地为她撑腰。
听证会在二楼的会议室举行，长条桌旁坐满了人，一边是西装革履的开发商代表，另一边是社区工作人员，留给市民的位置在最后两排，挤得满满当当。
苏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翻开陆星辞给的资料，就听见前面传来争执声。
“这图纸明显有问题！钟楼的地基根本经不起玻璃幕墙的重量！”是昨天在广场上见到的戴眼镜的老先生，正指着投影上的效果图，气得手抖，“你们这是糊弄人！”
开发商代表是个油滑的中年男人，笑着打圆场：“老先生您放心，我们请了专业团队评估，绝对安全。”
“安全？”另一个阿姨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我老伴年轻时就在钟楼底下给我求的婚，那钟声一响，我就知道是他来了！你们把它包起来，是想让我们连念想都没地方搁吗？”
会议室里顿时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像煮沸的水。苏晚坐在角落，看着那些激动的面孔，忽然想起外婆。
外婆在世时，总说钟楼的钟声能“定神”。以前家里欠着债，爸妈整天吵架，她躲在房间里哭，只要听见钟楼“铛”地响一声，心里就会莫名踏实些。后来外婆走了，钟声也停了，但每次路过广场，看见那砖红色的塔楼，就像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下一位，还有谁想发言？”主持人敲了敲桌子，试图维持秩序。
人群安静了一瞬。苏晚捏着手里的资料，手心微微出汗。
说吗？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会议室后排的门口。陆星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鼓励，像在说“别怕”。
深吸一口气，苏晚站起身。
“我想说几句。”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疑惑，也有开发商代表审视的眼神。
苏晚握紧了手里的图纸，声音有点抖，却很清晰：“我是附近‘晚读’书店的店主，从小在这附近长大。”
她顿了顿，看着投影上的效果图，慢慢说：“钟楼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历史建筑’，是外婆牵着我买棉花糖的地方，是暴雨天躲雨的屋檐，是……很多人心里的念想。”
“他们说玻璃幕墙能‘保护’它，可老建筑的价值，不就在于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吗？墙皮的裂缝，窗棂的磨损，甚至是砖缝里长出来的野草……这些才是它活过的证明，不是吗？”
她拿起陆星辞给的原始设计图：“而且，根据原始图纸，它的结构完全可以修复，不需要用玻璃罩住。我相信，真正的保护，是让它以本来的样子活下去，而不是变成一个好看的标本。”
说完最后一句，她深吸一口气，坐回椅子上，手心全是汗。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过了几秒，前排的老先生忽然鼓起掌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掌声像潮水般漫过整个房间。
苏晚抬起头，看见陆星辞站在门口，正对着她轻轻点头，眼底的光比晨光还要亮。
听证会结束时，已经快中午了。开发商代表最终松口，说会“重新评估保留方案”，虽然听起来像敷衍，但至少，他们的声音被听见了。
走出办公楼，阳光变得热烈起来。苏晚手里还捏着那张原始图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说得很好。”陆星辞走到她身边，语气里带着笑意。
“是你的资料帮了忙。”苏晚把图纸递给他，脸颊有点热，“还有……你的纸条。”
他接过图纸，没放进文件袋，而是折好递给她：“这个你留着吧。或许以后用得上。”
苏晚愣了愣，接过来放进包里。
两人并肩往回走，没怎么说话，却不觉得尴尬。路过巷口的槐树时，陆星辞忽然停下脚步：“晚上有空吗？我知道有家面馆，味道不错。”
苏晚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像撞进了洒满星光的夜空。她想起张阿姨的话，想起他送的蜂蜜，想起今天在会议室门口的等待，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有。”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陆星辞的眼睛亮了亮，像有烟花在里面炸开：“那我晚上七点来接你。”
说完，他转身走了，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苏晚站在槐树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捂住了发烫的脸颊。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像在替她欢呼。
她低头看了看包里的原始图纸，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着“真实的东西最有力量”的纸条，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就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终于透出了一点微光。而这微光，正慢慢变得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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