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修复工程定在周一开工。
苏晚早上开店时,特意绕去广场看了一眼。围挡已经立了起来,蓝色的帆布上印着“文物修复中,敬请期待”,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人正搬着工具往里走,阳光落在帆布上,把“期待”两个字照得格外亮。
她站在槐树下看了会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陆星辞发来的消息:“十点有空吗?去阁楼拿爷爷的笔记本,修复队说今天要清场。”
苏晚回了个“马上到”,锁好书店的门就往广场跑。晨风带着槐花香,吹得她裙摆轻轻飘,像揣着颗雀跃的糖。
陆星辞已经在钟楼门口等她,手里拿着管委会给的临时通行证。他穿了件浅蓝的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和上次在阁楼时不同,今天他眼里没了往日的沉郁,倒带着点像要去赴约的轻快。
“等很久了?”苏晚喘着气问,额角沁出薄汗。
“刚到。”他递过来张纸巾,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脸颊,两人都顿了一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陆星辞先移开目光,转身推开门,“快走吧,他们说十点半就得锁门。”
阁楼里比上次整洁些,工人已经清走了大部分杂物,只剩下那个旧木柜和靠窗的书桌。阳光从窗棂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光斑,落在陆星辞爷爷的笔记本上——他特意放在书桌中央,像在等什么人来取。
陆星辞拿起笔记本,指尖拂过磨损的封面,忽然说:“修复队说,阁楼的窗要换块新玻璃,保留原来的木框。”
“挺好的,”苏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老巷,槐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飘进窗,落在书桌上,“既护住了老物件,又能看见新风景。”
陆星辞看着她,她正伸手去接飘落的花瓣,指尖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侧脸在阳光下透着点绒毛,温柔得像他奶奶日记里写的“槐花开时的软风”。
他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话:“景明总说,好的念想会自己找伴,就像槐花会落在对的人手里。”那时他不懂,现在看着苏晚指尖的花瓣,忽然就懂了。
“我以前总觉得,守着爷爷的东西是执念,”他翻开笔记本,声音很轻,“怕别人不懂他的设计,怕钟楼改得面目全非,连带着……也怕别人看穿我搞砸了家里的事。”
苏晚转过头,看见他翻到最后一页,奶奶画的那棵槐树旁,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字,是陆星辞的笔迹:“2025年春,与晚同见槐花,知念想有托。”
她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像被花瓣轻轻捂住。
“其实我也有不敢说的事,”苏晚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我总说等债务还清了再写小说,其实是怕写得不好,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住。”
她从没对人说过这些。朋友们都以为她安于开书店,只有她自己知道,笔记本里那些零碎的句子,是她藏了多年的软肋,怕被人笑“不切实际”,更怕自己撑不起这份梦想。
陆星辞合上书,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阳光落在他眉骨的疤痕上,那道总带着野性的疤,此刻竟显得格外柔和。
“我看过你写的句子,”他说,声音很认真,“关于雨夜的门,关于钟楼的活气,比我见过的很多稿子都动人。”
苏晚愣住了,抬头看他,眼里蒙着层薄薄的水汽。
“爷爷的设计图再精准,没有工人一砖一瓦去砌,也成不了钟楼,”陆星辞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像在碰易碎的珍宝,“你的句子也是,不写出来,怎么知道它不会长成参天大树?”
风从窗棂钻进来,吹起书桌上的花瓣,也吹乱了苏晚的发。她看着陆星辞的眼睛,那里盛着阳光,盛着槐花,盛着对她的笃定,像给她的梦想搭了个稳稳的架子。
“那……我写出来,你会看吗?”她小声问,声音带着点哭腔,又有点笑。
“第一个看。”他站起身,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花瓣,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暖得像春日的阳光。
阁楼的门被轻轻推开,修复队的工人探进头:“陆先生,该清场了。”
“知道了。”陆星辞拿起书桌上的笔记本,又回头看了眼那扇小窗,“走吧。”
苏晚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书桌前,捡起那片落在“活气”二字上的槐花,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走出钟楼时,阳光正好。工人已经开始拆除围挡上的旧海报,新的设计图被卷起来扛在肩上,图上的钟楼还是砖红色,只是窗棂被描得更亮,像被重新擦亮的星星。
“修复队说,三个月就能完工,”陆星辞说,侧头看她,“到时候,带你来看第一声钟响。”
苏晚点点头,忽然想起书店里的铜铃,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这个,你要不要挂在阁楼的窗上?”
铜铃在阳光下闪着光,“晚”字的刻痕里,像藏着细碎的星。
陆星辞捏着铜铃,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和心里的暖意刚好中和。他没接,反而把铜铃挂回她的包上:“挂在你这儿,等钟楼修好了,我来拿。”
他的意思很明白——等钟楼的钟重新敲响时,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并肩站在这里,带着各自的梦想和坦诚,把未说完的话,慢慢说给对方听。
回到书店门口,陆星辞替她推开玻璃门。风铃和铜铃一起响起来,叮叮当当的,像在为这场坦诚的对话鼓掌。
“我下午要去趟设计院,对接修复细节,”他站在门口,又说了句,“晚上……我带奶奶做的槐花饼来?”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笑着点头:“好,我泡新茶等你。”
他走后,苏晚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翻开笔记本。夹着槐花的那页,字迹旁边多了行新的:“原来坦诚不是剥掉铠甲,是有人让你敢把软肋,当成开花的地方。”
风拂过窗棂,铜铃又响了,清脆的声音混着远处工人敲打钉子的轻响,像在说:
有些等待,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有些坦诚,是为了让晚星,终于能落在该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