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槐花香,溜进“晚读”书店时,苏晚正在给窗台的绿萝换盆。
她特意选了个浅口的白瓷盆,土是早上从巷口张阿姨菜地里讨的,带着点潮湿的腥气,混着书店的纸香,竟格外好闻。换完盆,她把绿萝摆在窗边最显眼的位置,又去消毒柜里拿了两个青瓷杯——陆星辞说过,奶奶做的槐花饼配雨前龙井最好。
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半,离陆星辞说的“晚饭后来”还有半小时。苏晚坐在吧台后,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吧台上的笔记本上。
那是她下午鼓起勇气翻开的。夹着槐花的那页旁边,她写了新的开头:“雨停的时候,他站在书店门口,发梢还滴着水,像刚从云里走出来的人……”
字迹有点歪,是她写得太急,笔尖划破了纸页,却透着股抑制不住的雀跃。她以前总觉得“写”是件郑重的事,要等万事俱备,可现在才发现,带着点慌张和期待落笔,反而更像心里的声音。
“叮铃——”
风铃和铜铃一起响了。苏晚猛地抬起头,撞进陆星辞的眼睛里。
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篮,篮沿盖着块蓝布,边角绣着小小的槐花图案。大概是刚从设计院过来,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袖子随意卷着,露出的手腕上沾了点墨渍,像是画图纸时蹭的。
“来早了?”他走进来,竹篮放在吧台上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奶奶非让多带两盒,说给张阿姨也送点。”
苏晚掀开蓝布,里面果然是两盒槐花饼,用油纸包着,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槐花香漫开来,把整个书店都泡得软软的。“她太客气了。”
“她说,谢谢你陪我去阁楼。”陆星辞的目光落在吧台上的笔记本上,封面上的槐花压得更平了,“在写?”
苏晚的脸颊有点热,把笔记本往回推了推:“就……写了两句。”
“能看看吗?”他的语气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怕惊扰了刚发芽的种子。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笔记本递给他。指尖递出去的瞬间,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顿了顿,像有电流顺着指尖爬上来,暖得人心里发颤。
陆星辞翻开笔记本,目光落在那几行字上时,动作放得极轻。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在纸页上投下淡淡的金辉,把“云里走出来的人”几个字照得格外亮。
他看了很久,久到苏晚都开始紧张,才抬起头,眼底的光比夕阳还暖:“比我想象中……更像你。”
“像我?”
“嗯,”他合上书,递还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这次谁都没躲,“温柔里带着点韧劲,像这书店外的老槐树,看着软,根扎得深。”
苏晚握紧笔记本,指腹蹭过纸页上的折痕,忽然觉得,被人看懂自己藏在字里的心思,是件比想象中更让人安心的事。
她泡了茶,龙井的清香混着槐花饼的甜,在空气里缠成温柔的结。两人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分着吃一盒槐花饼,饼皮酥得掉渣,馅里的槐花带着点微苦,却越嚼越甜。
“修复队说,钟楼的木窗棂下周就能换上新的,”陆星辞咬了口饼,碎屑沾在嘴角,苏晚下意识地递过纸巾,他接过去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用的是本地的老杉木,和原来的纹路能对上。”
“爷爷要是知道,肯定很高兴。”苏晚喝了口茶,茶水温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舒服。
“他大概在骂我笨,”陆星辞笑了,眉骨的疤痕在夕阳下若隐若现,“折腾了这么久,才把他的心血护住。”
“才不笨,”苏晚看着他,认真地说,“你比谁都懂他的心思。”
就像她懂,那些藏在设计图里的批注,那些夹在日记里的花瓣,都是想让“家”和“念想”活得更久的心思。而陆星辞现在做的,正是把这些心思,一点点接过来,稳稳地托住。
陆星辞没说话,只是拿起一块槐花饼,递到她嘴边。苏晚愣了愣,张嘴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散开时,看见他眼底的笑意,像落满了星星。
吃完饼,陆星辞帮她收拾茶具,苏晚则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槐花饼的馅里,藏着整个春天的甜,和某个人递过来时,指尖的温度。”
写完,她把笔记本往他面前推了推,像献宝似的。陆星辞凑过来看,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耳畔,带着点茶的清香,让她的耳尖悄悄红了。
“‘指尖的温度’,”他指着那几个字,声音有点哑,“写得很准。”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下去,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沙发上,像幅慢慢晕开的水墨画。巷口的槐树下,张阿姨提着菜篮子走过,看见书店里亮着的灯,笑着摇了摇头,脚步放轻了些。
“明天修复队要拆钟楼的旧窗棂,”陆星辞站起身,理了理衬衫的褶皱,“要不要去看看?据说能捡到爷爷当年做的木楔子。”
苏晚立刻点头:“要去!”
他笑了,拿起竹篮:“那我明天早上来接你,早点开门。”
“好。”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目光落在风铃旁的铜铃上:“它今天响了很多次。”
“嗯,”苏晚走到窗边,轻轻碰了碰铜铃,清脆的响声漫开来,“大概是风知道你要来。”
陆星辞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铃声惊醒的星。他没再说什么,推开门走进暮色里,竹篮的蓝布在晚风中轻轻飘,像只振翅的蝴蝶。
苏晚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槐树下,手里还捏着那枚铜铃。晚风带着槐花的甜,把铜铃的余响送出去很远,像在说“明天见”。
回到书店,她把笔记本放进抽屉最上层,和陆星辞送的那枚银杏书签放在一起。然后走到窗边,看着绿萝在灯光下舒展的叶片,忽然觉得,所谓“晚星未迟”,或许不是说相遇得多早,而是当星光终于落下来时,有人愿意为你,把日子过成慢慢发亮的样子。
比如此刻,灯亮着,茶温着,明天的约定在心里搁着,连晚风都带着点甜甜的盼头。
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