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晚星木作”时,银杏木料已经在工作台上晾了三天。
苏晚戴着防尘口罩,正用砂纸打磨茶盘的雏形。老银杏木的纹理在砂纸上慢慢显出来,像泼墨画里晕开的水纹,浅黄里嵌着点暗红的“木魂”,是那天在山里看到的,藏着星状虫洞的那部分。
“要不要试试这个角度?”
陆星辞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有点闷。他刚把老街区的最新图纸放在旁边的木架上,手里捏着块边角料,正模仿她打磨的动作,手腕轻轻往回带了半寸。“顺着木纹的走向走,砂出来的面会更润,像你做的那个银杏叶门闩,摸上去像裹了层晨光。”
苏晚摘下口罩,鼻尖沾着点木屑,像落了层细雪。“你怎么比我还懂我的木作?”
“看你磨了三个月榫卯凳,再笨也该学会了。”陆星辞帮她调整砂纸的角度,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他的指尖带着点建筑图纸的油墨香,混着她身上的松香,像两种老味道在空气里悄悄融成了新的气息。
工作台上摊着张草图,是苏晚画的茶具设计:茶盘边缘刻着老街区的轮廓,六个茶杯底分别标着37号(茶舍)、29号(陆星辞的工作室)、15号(木作店)……最后一个位置空着,只画了个小小的星芒。
“最后一个给谁留的?”陆星辞的目光落在那个星芒上,镜片后的眼神软得像浸了水的木料。
“还没想好。”苏晚拿起刻刀,在茶盘的边缘刻下第一刀,木屑簌簌落在深蓝色围裙上,“也许……给‘晚星木作’的新邻居?”
陆星辞最近在和老街区管委会谈,想把29号旁边的空房改成“木作与建筑”的联合展厅,说“让你的刻刀和我的图纸住对门”。前几天他带苏晚去看场地,指着窗台上的位置说“这里能摆你的银杏茶具,阳光斜照进来时,杯底的星芒会映在墙上”。
“那得抓紧。”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枚铜制的星芒小印章,“上次在古玩市场淘的,说不准能盖在杯底。”
苏晚的刻刀顿了顿。刀锋下的木纹里,恰好有道浅痕,像天然的星芒,和印章的形状几乎重合。“你好像总能提前知道我要什么。”
“不是提前知道。”陆星辞帮她扶着茶盘,避免刻刀打滑,“是你的想法总藏在木头上——你在15号门牌的背面刻了道小弧线,不就是在等29号的人来接吗?”
苏晚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确实在15号门牌的背面刻了道弧线,和陆星辞之前加在切割线上的弯钩刚好能对上,像两个咬合的榫卯。本来是偷偷刻的,没想到被他发现了。
刻刀在木头上走得越来越顺,茶舍37号的门牌渐渐成型,“3”的弧度里藏着片小小的银杏叶,是苏晚特意加的,和茶舍的门闩呼应。陆星辞在旁边帮她打磨边角,忽然说:“上周去茶舍,王老板说你留的那套银杏叶茶具,他孙子总说‘像星星落在茶杯里’。”
“小孩子的眼睛尖。”苏晚笑着擦掉额角的汗,却被陆星辞递来的手帕拦住。他的指尖擦过她的鬓角,带着点图纸油墨的淡香,像在抚平木料上的毛刺。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工作台上的木牌上——是进山时捡到的那枚,刻着歪歪扭扭的“星”字。苏晚把它摆在茶具草图旁边,忽然发现“星”字的最后一笔,和她在茶盘上刻的星芒,竟是同一道弧度。
“你说,当年刻这木牌的人,是不是也在等什么?”她拿起木牌,对着光看,树胶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或许不是等,是信。”陆星辞拿起刻刀,在空着的那个位置刻下第一道痕,“信总有一天,有人能看懂这道刻痕里的意思。”
他刻的是个小小的“辞”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恰好接住了苏晚画的星芒,像两道缠绕的弧线,在木头上结了个温柔的结。
傍晚收工时,茶盘的雏形已经能看出模样。陆星辞帮她把茶具零件放进干燥箱,忽然从包里拿出个木盒,里面是副木作工具,手柄都是银杏木做的,刻着细小的星纹。
“给你的新家伙。”他的耳根有点红,“老工具用久了该歇歇,新的……得两个人一起开刃才好用。”
苏晚拿起最小的刻刀,手柄的弧度刚好合手,像为她的指节量身定做的。“明天去展厅场地吗?”她忽然问,指尖摩挲着星纹手柄,“我想在展柜的木纹里,刻道能映出星光的槽。”
“我把卷尺带来。”陆星辞的笑意漫到眼底,像夕阳落在茶盘的星芒上,“顺便……把29号的钥匙给你,说不准你半夜想偷偷去刻‘邻居你好’。”
关店门时,风铃叮当作响。苏晚看着陆星辞抱着茶具零件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他说“老手艺的温度藏在弧度里”。现在才明白,最好的弧度,是两个人的刻刀在时光里慢慢磨出来的,你接我的尾,我合你的缝,像茶盘上的星芒,缺了谁都不完整。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星芒印章,又看了看工作台上那枚刻着“星”字的木牌,忽然在手机备忘录里补全了那句话:“最后一个位置,留给29号窗台上的月光,和拿着星芒印章的人。”
晚风卷着银杏叶落在店门前,像给这章未完的故事,盖了个温柔的邮戳。晚星未迟,原来不是星子来得慢,是它在等另一颗星,慢慢走到能并肩的位置,一起把夜空的弧度,刻进彼此的年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