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oc致歉,私设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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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的夏天,蝉鸣是粘稠的糖浆,兜头浇下来,闷得人透不过气。连风都懒洋洋的,拂过竹林时带起的沙沙声,听着更像是竹叶在午睡打鼾。
吴邪赤着膊,只穿了条洗得发白的旧裤衩,汗珠顺着他不再紧实的腰线往下滚,砸在堂屋微凉的水泥地上,“啪嗒”一声,瞬间就被蒸腾的热气吞没。他刚从井里捞上来一个冰镇了大半天的西瓜,圆滚滚、绿油油的,沉甸甸地坠着手臂。井水的凉意透过瓜皮渗出来,成了这酷暑里唯一的救赎。
他抱着西瓜,小心翼翼穿过堂屋,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屋檐下那片唯一的阴凉地。
张起灵斜靠在一张老旧的竹摇椅上。椅子有些年头了,随着他极其轻微的呼吸,发出悠长而规律的“吱呀”声。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午后的阳光被屋檐切割,只吝啬地洒下几缕金线,恰好落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上,映得那冷白的皮肤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十天了。
自从胖子把他从溪涧边背回来,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记忆像是被那场山雨彻底冲刷干净,只留下一片空茫的底色。他不说话,眼神常常找不到焦点,像一尊被遗落在人间的、精美却蒙尘的神像。唯一能让他目光停留的,似乎只有吴邪这个人本身。他的视线会追着吴邪移动,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或者更深沉的、连他自己也无法解读的本能。
吴邪放轻了脚步,把西瓜搁在摇椅旁的小矮凳上。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一条干净湿毛巾,动作极轻地、小心翼翼地,去擦拭张起灵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毛巾带着井水的凉意,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摇椅上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张起灵没有睁眼,但身体似乎本能地微微侧向吴邪的方向,像一株趋光的植物。
吴邪的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他屏住呼吸,继续手上的动作,毛巾滑过对方线条冷硬的下颌,擦过那截在敞开的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锁骨。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微凉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空气里弥漫着燥热、井水的清冽,还有张起灵身上那种独特的、干净又冷冽的气息。
就在吴邪准备收回手时——
一只手,带着沉睡初醒的微温,却依旧比常人要凉一些,突然抬起,准确地覆在了吴邪的手背上。
不是抓握,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覆盖。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带着薄茧,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盖着吴邪的手背,连同那块微湿的毛巾一起压在了他自己的额角。
吴邪整个人僵住了。血液“嗡”地一声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他低头,看着那只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骨节分明,肤色冷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这双手,曾握过最凶险的刀,撕裂过最可怖的黑暗,此刻却只是这样安静地、带着一种懵懂的依赖,贴着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蝉鸣变得遥远,屋外的热浪也退避三舍。整个世界只剩下手背上那片微凉而真实的触感,以及摇椅轻微晃动的“吱呀”声。
张起灵依旧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这个动作只是熟睡中的一次无意识翻身。他甚至微微蹭了蹭压在额角的手和毛巾,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近似满足的轻哼。
吴邪的心,像是被泡在了一汪温热的蜂蜜水里,又软又胀,甜得发慌。他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目光描摹着对方沉睡中毫无防备的侧脸,那平日里总是紧抿的薄唇,此刻也微微放松,显出一种近乎柔软的弧度。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无声地浸润了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夏日的燥热与心头的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一分钟,张起灵的手微微松开了力道,滑落下去,自然地搭在了摇椅的扶手上。
吴邪这才如梦初醒,缓缓地、极其不舍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手背上残留的凉意仿佛带着烙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弯腰抱起矮凳上的西瓜。墨绿色的瓜皮上沁着冰凉的水珠。他拿起菜刀,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雪亮的光。
“咔啦——”
一声清脆的裂响,西瓜应声而开,露出里面水灵灵的、鲜红欲滴的瓤。清甜的香气瞬间爆炸开来,强势地盖过了所有闷热的气息,充满了小小的屋檐下。粉红的汁水顺着刀口和瓜皮边缘,迫不及待地溢了出来。
这声响似乎终于惊醒了摇椅上的人。
张起灵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初时还带着沉睡的迷茫和雾气,像蒙着薄纱的寒星。他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视线有些失焦地扫过刺目的阳光,然后,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吴邪身上,落在他手中那瓣鲜红诱人、正往下滴着清甜汁水的西瓜上。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吴邪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的、带着汗水的臂膀上。那眼神依旧带着点空茫,但空茫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流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微弱却清晰。
吴邪拿起一瓣最大最红的,瓜瓤饱满得仿佛要胀裂开,汁水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带来一阵舒适的冰凉。他笑着,把西瓜递到张起灵面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和温柔:“醒了?正好,井水湃过的,凉得很,快尝尝,解解暑气。”
张起灵没有立刻去接。他依旧看着吴邪,目光从西瓜移回吴邪带笑的脸上,又落回那流淌着粉红汁水的手腕。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那流淌的汁水是什么让他困惑的东西。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吴邪猝不及防的动作。
他伸出了手。
却不是去接那块西瓜。
他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碰触到吴邪的手腕内侧——那里,一滴饱满的、粉红色的西瓜汁,正顺着皮肤纹理,缓缓往下滑落。
指尖精准地截住了那滴汁水。
冰凉的指腹轻轻擦过温热的皮肤,将那点粉红的湿润抹去。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片花瓣上的露珠。
吴邪只觉得被碰到的那一小块皮肤像是过了电,酥麻感瞬间蔓延开来,差点没拿稳手里的瓜。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张起灵收回手,指尖上残留着一点晶莹的粉红水光。
张起灵低头,看着自己沾了西瓜汁的指尖,又抬头看向吴邪,眼神里那种空茫的底色似乎被这抹鲜亮的粉红冲淡了一些。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薄唇抿了抿,似乎想说什么。
吴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息等待着。
就在这微妙而粘稠的寂静里,一个洪亮的大嗓门猛地从院门口炸开,瞬间打破了所有氤氲的氛围:
“天真!小哥!胖爷我回来啦!热死老子了!快快快!西瓜!给胖爷留一口!”
胖子像一堵移动的肉墙,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短袖汗衫湿了大半,紧贴在圆滚滚的肚皮上。他目标明确,直奔吴邪手里那瓣西瓜,眼睛都亮了。
张起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眼底那点刚刚凝聚的、微弱的情绪瞬间消散,重新归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默默地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那副对周遭漠不关心的样子,仿佛刚才那轻柔的触碰和细微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过。
吴邪看着胖子扑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那点被打断的旖旎瞬间变成了好笑。他把手里的瓜塞给胖子:“急什么,井里还有,自己去拿!这个给小哥的。”
胖子嘿嘿笑着,也不客气,抱着瓜就啃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唔!甜!井水湃过就是不一样!天真你手艺……不对,是老天爷赏饭,挑瓜的手艺绝了!”
吴邪没理他,重新拿起一瓣西瓜,再次递给张起灵,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小哥,给。”
张起灵这次终于伸出手,接过了西瓜。他的手指修长,稳稳地托着那沉甸甸的鲜红。他没有像胖子那样狼吞虎咽,只是低下头,安静地看着手中这抹在闷热夏日里显得格外生动和甜美的色彩。
蝉鸣依旧喧嚣,阳光依旧灼热。胖子啃瓜的“咔嚓”声在院子里回荡。
张起灵看了很久,久到吴邪以为他又要陷入那片空茫里。然后,他极轻微地低下头,就着吴邪刚才递瓜时手指握过的位置,轻轻咬下了一小口。
凉意瞬间在口中化开,清甜的汁水溢满齿颊,带着井水的沁爽,一路滑下喉咙,驱散了胸腔里最后一丝莫名的燥意。
他慢慢地咀嚼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迟缓。咽下后,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吴邪身上。这一次,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不再仅仅是空茫和困惑。那目光很沉,很静,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穿透了蝉鸣与暑气,稳稳地落在吴邪眼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低下头,安静地吃起了西瓜。额前那几缕被吴邪擦拭过的黑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吴邪看着,看着那专注的侧脸,看着那微动的喉结,看着那沾了一点粉红汁水的嘴角。胖子聒噪的啃瓜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他拿起自己那瓣瓜,也咬了一大口。
冰凉清甜瞬间席卷了所有感官。
他咧开嘴笑了,汗水和西瓜汁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屋檐下,摇椅轻轻“吱呀”一声。张起灵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某种失而复得的、珍贵的味道。吴邪挨着他,坐在冰凉的水泥门槛上,肩膀几乎要碰到摇椅的边缘。胖子盘腿坐在对面,啃得汁水横流,嘴里含糊不清地讲着进山看到的趣事。
蝉鸣,瓜甜,人懒。
张起灵吃完了最后一口瓜,将干干净净、只残留着一点水光的瓜皮放在矮凳上。他微微侧过脸,目光再次无声地笼罩住身旁的吴邪。吴邪正被胖子一个夸张的动作逗笑,仰着头,露出被汗水浸湿的脖颈和清晰的喉结线条,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眼角,细小的纹路里都盛满了暖意。
那深潭般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记忆的支撑,世界对他而言依旧是一片巨大的、无声的拼图。但此刻,这屋檐下的阴凉,指尖残留的冰凉瓜汁甜意,身旁这个人汗津津却真实鲜活的气息,胖子聒噪却充满生机的声响……这些碎片,带着温度,带着味道,带着触感,正一点一点,无声地嵌入那片空茫的底色里。
他依旧沉默着,却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不着痕迹地朝吴邪的方向,又靠近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点点。仿佛在确认一个无形的坐标。
吴邪感觉到了那轻微的靠近。笑声未歇,他转过头,对上张起灵的视线。那目光不再让他感到不安或沉重,反而像一片沉静的港湾,包容了他所有的笑声和汗水。他笑着,把自己啃得还剩小半的西瓜,很自然地朝张起灵那边递了递,瓜瓤上还带着他新鲜的齿痕:
“还甜吗?要不要再来点?”
张起灵的目光落在那递过来的、沾着吴邪气息的西瓜上,又缓缓移回吴邪带笑的脸上。他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在吴邪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毫无反应时,他却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新的瓜瓣,而是直接从吴邪手里,将他啃过的那小半块西瓜,拿了过去。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他低下头,就着吴邪咬过的缺口,安静地继续吃起来。
胖子还在对面唾沫横飞地讲着,完全没留意到这个小动作。
吴邪却愣住了,保持着递瓜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西瓜皮冰凉的湿意。他看着张起灵无比自然地吃着自己吃剩的瓜,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他喉结随着吞咽而上下滑动……一股巨大的、温热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心防,瞬间填满了胸腔的每一个角落,甜得让他眼眶都有些发胀。
他猛地低下头,掩饰性地也咬了一大口自己新拿的瓜,冰凉的汁水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眼角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张起灵停下了咀嚼,侧过头看他。那眼神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不可查的询问。
吴邪摆摆手,脸咳得有些红,声音还带着点哑:“没……没事,太凉了,呛着了。”他胡乱抹了把脸,抬起头,撞进张起灵沉静的目光里。
胖子终于讲完了他的段子,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天真,你这吃瓜都能呛着,出息呢?”他抹了把嘴上的汁水,站起身,“不行了,太撑了,胖爷我得去躺会儿。你俩继续……呃,乘凉?”他促狭地挤挤眼,晃着圆滚滚的身子回屋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满地的蝉鸣和西瓜的清甜。
吴邪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他看着张起灵手里那小块自己啃过的瓜,看着他平静无波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的侧脸,忽然觉得这闷热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试探,也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小哥……下午去溪边?水浅的地方,泡泡脚,凉快。”
张起灵吃完了最后一口瓜,将瓜皮放下。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吴邪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幅度比刚才点头更大了一些地,再次点了一下头。
“嗯。” 一声极低、极轻的回应,几乎要被蝉鸣盖过,却清晰地落进了吴邪的耳朵里。
吴邪的心,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甜蜜的涟漪。他咧开嘴,笑容比西瓜瓤还要鲜红灿烂。
屋檐下,摇椅又“吱呀”地轻响了一声。张起灵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一直挺直的、仿佛带着无形盔甲的脊背,似乎在这蝉鸣、瓜香和身旁人无声的喜悦里,微微放松地靠向了椅背。
他摊开刚刚拿过西瓜的手,掌心残留着一点粉红的湿痕和西瓜的微凉。他低头看着,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捻了捻那点湿润,仿佛在确认某种触感。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吴邪。吴邪正低头收拾着瓜皮,侧脸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专注,汗湿的鬓角贴在颊边。
张起灵看着,深潭般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沉淀得更加清晰。他薄薄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无声地,对着那个汗津津的、忙碌的背影,吐出两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字:
“我的。”
声音低哑,轻如叹息,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像一颗沉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水花,却稳稳地沉入了最深处,成为了那片空茫底色里,第一块拥有明确形状的基石。
蝉鸣依旧喧嚣,阳光炙烤着大地。溪涧的清凉仿佛在招手。
吴邪收拾好瓜皮,直起身,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走?”
张起灵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一片阴凉。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步子,极其自然地走在了吴邪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却坚实的影子,为他挡去了斜射过来的、最灼热的那部分阳光。
脚步声和蝉鸣交织在一起,踏上了通往溪边的小路。空气里,西瓜的清甜气息久久不散,混合着泥土和青草被晒暖的味道,酿成了雨村夏日里,最寻常也最珍贵的一味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