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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的午后,总是浸着一种让人骨头缝都发酥的慵懒。连日阴雨初霁,阳光薄薄地透过云层,不算烈,却足够把院子里湿漉漉的青石板晒出一点暖意,蒸汽氤氲。空气里混着泥土、青草和被雨水洗刷干净的竹叶气味。
吴邪搬了把老旧的竹摇椅,就搁在屋檐下,身子随着椅子咯吱咯吱地轻晃。他手里拿着本闲书,眼皮却沉得厉害,字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黑蚂蚁。这几日天气转好,他忙着拾掇被雨水泡得有点发霉的墙角,确实是累着了。
意识正迷迷糊糊往黑甜乡里沉,忽然,身下的摇椅轻微一顿,停了下来。
一股极淡、却无比熟悉的清冽气息靠近。
吴邪没睁眼,嘴角却先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前蹲下了。
接着,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托起了他那只随意搭在腿上的左手手腕。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熟稔,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过千百遍。
吴邪终于掀开眼皮,垂下目光。
张起灵蹲在摇椅前,侧对着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点眉眼,神情专注。他手里拿着一管药膏,正是胖子前几天从镇上卫生院买回来的那种,治蚊虫叮咬和轻微擦伤很有效。吴邪昨天清理后院杂草时,左手手背不小心被灌木枝划了道浅浅的白痕,当时没在意,随便冲了冲水就算了。
他自己都快忘了这道小口子。
可有人记得。
张起灵的指尖沾了点乳白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抹在那道细微的划痕上。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能轻易拧断粽子的脖颈,此刻却轻柔得不可思议,药膏涂上去,只有一点湿润的凉意,没有丝毫痛感。
吴邪没说话,也不动,任由他处理。阳光晒得他半边身子暖洋洋的,他看着张起灵低垂的、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心里头那点暖意比阳光晒着的还要熨帖。
药膏很快抹匀了。那点小伤,其实再不处理都快愈合了。
但张起灵托着他的手腕,并没有立刻松开。
他的目光落在吴邪的手上,顿了顿,然后,极其自然地,拇指的指腹轻轻抚上吴邪虎口处那道早已愈合多年、颜色淡得几乎看不出的旧疤。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里留下的印记。
他的指腹带着常年练功留下的薄茧,抚过皮肤时,有种粗糙又真实的触感。一下,又一下,无声地摩挲着那道旧痕。
仿佛那不是一道疤,而是一段需要被反复确认、温柔抚平的过往。
吴邪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尖端轻轻扫过,泛起一阵细密而温热的涟漪。他反手过去,用自己温热的手心,覆上了张起灵那只微凉的手背,轻轻握了握。
“早就不疼了。”吴邪的声音带着点午睡将醒未醒的沙哑,笑意却从眼角眉梢漫出来,“小哥,你再这么揉下去,这老茧都快被你揉没了。”
张起灵抬起头。
云层正好散开些,一束稍亮的光落下来,照亮他清俊的侧脸。他那双总是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千年风霜的眼睛,此刻映着雨后初晴的天光,竟显得格外清澈。他看着吴邪,眼底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却也不再是空茫一片,而是像一湾平静的、映着云影的湖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吴邪握着他的手,然后,极其轻微地,用指尖回勾了一下吴邪的掌心。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回应,让吴邪脸上的笑容彻底漾开。
“哎哟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位爷,注意点影响行不行?咱这院子门都没关呢!”
胖子的大嗓门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从灶房那边传来,他端着一簸箕刚洗好的嫩青菜,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故意做出没眼看的夸张表情。
吴邪笑骂一句:“死胖子,洗你的菜去!”手却没好意思立刻松开。
张起灵倒是平静得很,像是根本没听到胖子的调侃,自然地从吴邪手中抽回手,站起身。他顺手拿过吴邪膝上那本滑落了一半的书,合好,放在旁边的矮凳上。
胖子凑过来,把青菜簸箕往张起灵手里一塞:“劳驾,小哥,帮个忙,把这菜掰了。天真同志现在是越发娇贵了,手划拉个小口子都得首长亲自上药,这种粗活可不敢劳动他。”
吴邪抓起手边的空茶杯作势要砸他。
张起灵接过簸箕,没去屋檐下,而是直接就在吴邪摇椅旁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长腿随意曲着,开始安安静静地掰青菜叶子。阳光把他整个人都笼在光晕里,连发梢都染上了一层浅金。
胖子嘿嘿笑着,溜回灶房继续忙活。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摇椅偶尔轻微的咯吱声,和张起灵掰断菜梗时清脆的细微声响。空气中漂浮着青菜汁液的清新气味,混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
吴邪重新躺回摇椅里,没再看书,也没真的睡着。他就那么看着坐在身旁石阶上的张起灵。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微微抿着的嘴唇,还有那双正在认真对待几棵青菜的、曾经只会握紧刀与命运搏杀的手。
岁月在他们身上都刻下了痕迹。他的鬓角染了霜,而身边这个人,似乎被时光温柔了些许棱角。
吴邪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些昏暗压抑的墓道里,在生死一线的间隙中,他从未敢想象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那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他给一道早已不存在的旧疤涂药,坐在石阶上安静地掰着晚上要吃的青菜。
心里那份饱胀的、温暖的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他伸了个懒腰,竹摇椅跟着发出一阵舒服的呻吟。
“小哥,”他望着屋檐外湛蓝如洗的天空,声音懒洋洋的,“晚上让胖子炖个鸡汤吧,有点想喝了。”
“嗯。”身边传来一声低而清晰的回应。
吴邪笑着闭上了眼。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而日子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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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想湊一个连更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