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沃普盯着餐桌中央那盏琉璃灯投下的光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质餐刀的雕花手柄。他实在猜不透谢丹尔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餐桌上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晶似的凉意。
克沃普夹在中间,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左手边是他必须俯首帖耳的谢丹尔,丝绸袖口下隐约露出那道新添的疤痕;右手边坐着他的母亲,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握着刀叉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您这次没往食物里下毒吧?”谢丹尔忽然开口,嘴角勾起的弧度里裹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他甚至故意用银勺轻轻敲了敲骨瓷餐盘,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女人像是没听见那话里的刺,自顾自地对付着盘中的肉排。
暗红色的酱汁已经凝固在边缘,刀刃切下去时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显然是肉放得太久,肌理早已变得干硬。
她切了两下没切开,索性将刀往盘里一戳,抬眼时眼底淬着冰:“怎么,没下毒的东西,反倒不合你的口味了?”
谢丹尔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片,慢悠悠扫过女人空落落的大拇指——那里本该戴着些什么,如今只剩一圈浅浅的白痕,在松弛的皮肤下若隐隐若现。
他忽然嗤笑一声,那笑意里裹着三分嘲讽,七分毫不掩饰的刻意:“我倒记得,马尔克里家传下来一枚扳指……”
女人握着刀的手猛地一顿,刀叉碰撞瓷盘发出刺耳的轻响。
谢丹尔却像没看见似的,慢条斯理地抬手扯了扯领口,从衬衫里摸出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暗纹方巾。那方巾边角绣着银线缠枝莲,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用两根手指捏着方巾的一角轻轻抖开,里面静静躺着的物件瞬间在灯光下漾开一片幽沉的绿——竟是枚祖母绿扳指,切割成规整的方形,通透得能看清指节的纹路,边缘还嵌着细碎的钻石。
“说起来,这物件原也不该在我这儿。”谢丹尔用指尖拨了拨扳指,冰凉的宝石在丝绒方巾上转了半圈,“晚辈今日特意过来,是来还东西的。”他说“还”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直直射向女人骤然绷紧的侧脸,像是在欣赏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
克沃普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锁在母亲脸上——母亲方才被谢丹尔提及扳指时,眼角那瞬间的抽搐实在太明显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
他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餐桌上方的吊灯晃了晃,将母亲鬓角的银丝照得愈发刺眼,她握着刀叉的手不知何时停了动作,指腹在干硬的肉排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压痕。
克沃普心里像压着块湿冷的石头,既盼着母亲立刻开口辩解,又隐隐怕听见那个自己不敢深究的答案,只能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连带着呼吸都跟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一下下悬在半空。
谢丹尔眼角的余光早将克沃普那副坐立难安的模样收在眼里。
“克沃普。”谢丹尔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他抬了抬下巴,“跟我来。”尾音微微上扬,却没半分商量的余地,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谢丹尔说着便起身,丝绒斗篷的下摆扫过餐椅腿,带起一阵微尘。克沃普几乎是本能地跟着站起,膝盖撞到餐桌下沿,发出闷响也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猛地炸开。女人将手中的刀叉狠狠掼在餐盘里,银质餐具撞在瓷盘上,发出刺耳的锐鸣,连凝固的肉汁都震得溅起几滴。
她抬眼时,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开,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你敢跟他去试试。”
谢丹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她方才那番歇斯底里的愤怒不过是孩童撒泼般可笑。
他甚至微微侧了侧脸,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衬得她紧攥的拳头、涨红的脸颊都像个卖力表演却无人喝彩的跳梁小丑。
“只是一小会儿,”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不会太久。”
克沃普僵在原地,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谢丹尔的心情分明已经差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