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如泼墨般漫过三水河谷,将青灰色的古台基染得愈发沉郁。那历经千百年风霜的石面布满裂纹,每一道沟壑都像是被岁月啃噬出的痕迹,在渐暗的天光下透着几分古拙的神秘。周武已押着苏若若与黑衣人往青平城去,林间空地上,散落的陶片碎屑沾着夜露,被晚风卷着贴在潮湿的泥地上,似在无声诉说着未尽的秘辛。
庆王令亲卫收拾了苏若若遗留的帐篷与工具,就地扎营候旦。枯木燃起的篝火腾起丈许高,焰心处的火星不时溅落,映得众人面容明暗交错,平添了几分肃穆。亲卫们轮流值岗,靴底踏过枯枝的脆响,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清晰。
墨林倚在一块泛着温润感的青石上,指尖反复摩挲怀中的残片。四块木片拼合的方形古物莹光尽敛,看似与寻常古木无异,唯有贴在胸口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暖意能渗入肌理,像被体温焐热的旧玉。左肋下方的呼应比白日更甚,细微的震颤与心跳同频,清花娘娘的存在如一枚沉默的印记,不张扬、不消散,只随着残片的动静悄然蛰伏。
“拓本上的古符与陶片能对合七处。”陈沁然的声音打破寂静,她将整理好的陶片碎块置于临时搭起的木架上,借着篝火的光细细比对,指尖拂过陶片边缘时,动作轻得似怕惊扰了什么,“这些符纹排布绝非随意刻画,倒像是上古祭祀时用来标识方位的标记。”她指着一块带弧度的陶片,那上面的曲线与残片地图上三水河的走势分毫不差,“此纹与残片的刻痕一脉相承,想来是出自同一处古遗迹。”
李长歌凑上前,目光在陶片与拓本间流转:“早年在边地曾见类似古陶,据当地老人说,是用来记录祭祀场地布局的。紫烟城这般搜挖古物,恐不只是为了残片地图,这些陶片拼合之后,说不定能显化出祭坛的原貌,或是藏着荒古国遗留的藏宝之地。”他想起周武提及的陶土腥气,补充道,“苏若若要的或许远不止‘天地山风’四块残片,这些碎陶里藏的,怕是荒古国储存物资或文献的据点线索。”
赵乘风正用树枝拨弄篝火,火星溅起时照亮了他眼底的疑惑:“苏若若方才说还差‘天’字残片,如今四块已齐,为何残片地图上仍有一层模糊的印记?”他伸手碰了碰残片,指尖只触到寻常木质感,却总觉得这古物藏着看不见的玄机——或许是某种机关的钥匙,而非单纯的地图。
庆王靠在一株苍劲的古树下,指尖捏着完整的残片地图,篝火的光在“祭坛”二字上跳动:“墨林既说祭坛深处有空洞回响,想来那‘天’字残片并非遗失,而是藏在更深处的暗室里。苏若若没能找到暗室入口,才误以为残片不全。”他望向墨林,语气带着探寻,“你当初寻得残片时,那祭坛的青石板可有异常的缝隙?”
墨林抬眸,过往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过,那座残破的台基愈发清晰:“祭坛是圆形三层台基,残片是在中层石缝中寻得,石缝里积着陈年的灰,却异常干燥。底层被泥沙掩埋,当时挖至半尺便听见空洞声,像是石板下有中空的空间,夜里视物不清,便没再深入。”
“那空洞空间,说不定是荒古国留下的暗室。”李嫣然将环首刀靠在身侧,刀身映着篝火,泛着冷硬的光,“这些陶片边缘都有磨损的痕迹,像是长期叠放在木箱里的,想来原本是个完整的器物,被人打碎后散落在祭坛周遭,或许是暗室的门栓零件。”
夜色渐深,篝火渐渐弱了下去,众人靠着树干歇息,只有值岗的亲卫仍保持着警惕。墨林辗转难眠,索性起身走向河谷边,月华如练,洒在河面上泛着细碎的银光。他取出残片地图,月光之下,那“祭坛”标记旁竟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像是一串未识的古字,转瞬又隐没在木色里,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或许是木纹在月光下的巧合,又或许是古人留下的暗记。
指尖刚触碰到那些纹路,左肋下方突然传来一阵轻颤,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残片的温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墨林能感觉到清花娘娘所在的位置有了极淡的波动——非声非影,更像是一种熟悉的质感共鸣,隐晦却明确。他低头望着残片,心中疑窦丛生:这凡俗世界的古物,为何能与体内的仙帝产生这样的关联?残片背后的秘密,当真与自己寻找的“回家路”有关?
天刚蒙蒙亮,庆王便下令拔营。亲卫们带着工具在前开路,积雪融尽的山路泥泞难行,偶尔能见到散落的陶片碎渣,与苏若若营地的陶片材质一致。赵乘风弯腰捡起一块,上面刻着半个与残片相同的符号:“苏若若的人确曾至此,这些陶片是他们丢弃的,看来他们也没找到暗室的入口。”
往东南方向行约两个时辰,远处地平线上渐渐浮现出一座残破的台基,正是墨林当初发现残片的古祭坛。历经岁月侵蚀,台基的青石板已布满裂纹,杂草从石缝中钻出,底层几乎被泥沙完全掩埋,只露出少许边缘。
“果真是三层台基。”陈沁然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中层的石缝,掏出拓本比对,“‘左有柏,右有石’,说的应该是祭坛外围的布局,只是周围的树木早就没了,石头也被风沙埋了大半。”她指尖划过石缝里的刻痕,与残片上的纹路能清晰对上,只是磨损得更严重,像是被无数人触摸过。
庆王示意亲卫清理底层的泥沙,铁铲挖开湿土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墨林立于台基边缘,怀中残片的温润感愈发明显,左肋的呼应越来越强,像是在牵引着他往祭坛中心走。行至中层圆心处时,残片的震颤达到顶峰,仿佛在与脚下青石板下的什么东西相和。
“这里的泥土比别处松,底下一定有东西。”赵乘风的声音传来,他正指挥亲卫挖开底层一块区域,湿土下露出一块青石板,边缘有明显的撬动痕迹,甚至还残留着几丝黑布纤维——与苏若若手下穿的黑衣材质一致,“苏若若的人动过这里,但没能撬开石板。”
庆王走上前,石板上刻着一个完整的“天”字,与残片上的古字风格一致,笔画间还留着细微的凹槽,像是能与残片嵌合。“用撬棍,动作轻些,别损坏了石板。”他吩咐道,亲卫们立刻取来工具,几人合力撬动石板,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石板被挪开,露出底下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混杂着霉味与土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沁然点燃火把递下去,火光照亮了一条蜿蜒向下的石阶,阶面上的脚印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到几处打滑的痕迹:“石阶上没有积灰,苏若若的人最多走了半个时辰,应该是没找到暗室里的关键,又怕我们追来,才匆匆离开。”
庆王示意赵乘风带人在前探路,其余人紧随其后。石阶陡峭潮湿,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步声的回响,墙壁上偶尔能看到几处刻痕,与陶片上的符号相同。墨林走在中间,怀中残片的温润感越来越强,左肋的呼应如潮水般起伏,清花娘娘的波动与残片的震颤渐渐同步,像是两件同源的旧物终于再次靠近。
行至百十步后,石阶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间丈许见方的暗室。暗室四壁由青石板砌成,上面刻满了与残片、陶片相同的符号,中央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石台,台上空无一物,只留下一圈与残片大小完全契合的凹陷印记,旁边还散落着几个破碎的陶碗——像是苏若若的人在这里尝试过什么,却没能成功。
“这里的符号比外面更清晰,甚至能看出涂色的痕迹,只是颜料早就掉光了。”陈沁然举着火把凑近墙壁,指尖拂过一串连贯的符号,缓缓念出辨认出的字句,“‘四星聚,台基启,残片合,秘地现’,这‘秘地’应该就是荒古国藏东西的地方。”
墨林心头一震,快步走到石台旁,怀中的残片像是有了感应,突然从掌心滑出,四块木片自动贴合在石台的凹陷处。下一秒,残片的刻痕瞬间亮起莹光——并非什么奇幻的光芒,更像是木头被油脂浸润后,在火光下反射出的特殊光泽,与四壁的符号相互辉映,将暗室照得透亮。密室里的温度似乎微微升高,左肋的呼应达到了极致,墨林能感觉到清花娘娘的波动愈发清晰,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只是那股共鸣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莹光顺着四壁的符号流淌,渐渐在墙壁上显露出一幅完整的图案——不是什么虚无的幻象,而是用刻痕与反光勾勒出的地图:上面标记着三水河、古祭坛,还在东南方向画着一个方形区域,旁边刻着“仓城”二字,下方还有几行小字,勉强能辨认出“储粮、藏简”的字样。
“是荒古国的粮仓和文书库!”李长歌凑上前,语气难掩激动,“边地老人说过,消失的荒古国擅长储粮,据说能让粮食保存数十年不坏,原来他们把粮仓建在了这里!”
墨林盯着“仓城”二字,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或许这“仓城”里的文书,藏着与自己来历相关的线索?他握紧残片,指尖能清晰感觉到木片的纹理,那股温润感像是在确认他的猜想。
就在此时,暗室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头顶落下细小的泥沙——想来是方才撬动石板时,破坏了周围的土层。赵乘风立刻警觉起来:“不好,土层松了,再待下去会塌方!”他示意众人往外走,“快离开这里,暗室的线索已经记下了,先出去再说!”
众人立刻转身往石阶方向跑,震动越来越剧烈,墙壁上的符号不时有碎石剥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墨林紧紧攥着残片,左肋的呼应再次响起,像是在提醒他不要遗漏什么。他回头望了一眼暗室中央的石台,莹光已渐渐暗下去,只留下“仓城”的标记在火光下隐约可见,仿佛在无声地等待被探寻。
跑出祭坛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底层的暗室彻底坍塌,泥沙将洞口严严实实地掩埋,只留下地面上一道凹陷的痕迹。众人站在台基边缘,望着塌陷的区域,神色各异——有找到线索的兴奋,也有对未知的期待。
陈沁然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凭着记忆画出暗室里的地图,语气难掩激动:“‘仓城’的位置在东南方向,离这里大概有三日路程,只要找到它,就能知道荒古国更多的秘密,说不定还能弄清苏若若为什么执着于这些古物。”
墨林望着手中的残片,温润感依旧存在。他能感觉到清花娘娘在体内轻轻悸动,像是也认可了这个方向。虽然还不知道“仓城”里藏着的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线索,但至少,此刻有了明确的目标——这比之前漫无目的地寻找,要好上太多。
庆王看着塌陷的祭坛,又看了一眼陈沁然画的地图,沉声道:“先回青平城,让周武调派人手勘察‘仓城’方向的路况,顺便查探荒古国‘仓城’的记载。我们休整一日,再出发去寻仓城。”
众人颔首应下,转身往青平城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