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斜斜掠过驿站的飞檐，将廊下的阴影拉得狭长。墨林指尖还停留在残片的温润纹路间，陈沁然举着竹简奔来的身影便撞碎了廊下的静谧，李长歌紧随其后，眉宇间满是按捺不住的振奋。
庆王刚踏入驿站正门，闻言脚步一顿，回身看向陈沁然手中的竹简：“仔细说说，氐宿与房宿的具体位置。”
陈沁然连忙将竹简摊开在石桌上，指尖点在泛黄的竹片上：“您看这里，‘氐宿对应城西，藏于枯井’，后面还注了‘井台有三石，中石刻纹’；房宿则是‘城北老槐，隐于根下’，旁附‘槐枝朝东折，树洞藏秘’。”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姬姑姑刚派人送来新的抄录，说宫中藏书提过，这两处都是荒古国时期的祭祀遗址，后来才逐渐荒废的。”
“皇后娘娘也打发陆心来问过进展，”匡一何适时上前禀报，“说若是需要宫中人手，可随时调动。”
庆王颔首，指尖在石桌上轻叩两下，目光扫过众人：“兵分两路。赵乘风，你带四名亲卫去城北老槐，务必寻得房宿残片；墨林、陈沁然随我去城西枯井，取氐宿残片。”他看向李长歌与李嫣然，“你们二人留在驿站，协助整理姬姑姑送来的抄录，看看能否从荒古国祭祀礼仪里，再找出些残片的门道。”
众人齐齐应下，赵乘风转身便去点人，腰间佩刀的刀穗随着脚步轻晃。墨林将拼合的三枚残片小心收好，贴身揣进衣襟，那股温意透过布料渗出来，与左肋的轻颤隐隐相和——这触感不同于北荒的冰寒，也不同于凡俗器物的冷硬，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残片与体内的存在之间，牵了一根无形的线。
出驿站时，青平城的街道已褪去清晨的凉意，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庆王乘的马车走在最前，墨林与陈沁然并肩跟在车侧，匡一何带着两名亲卫断后。陈沁然还在低头翻看竹简，时不时低声念出几句：“‘枯井曾为祀水之处，岁时以羊脂涂井壁，祈雨泽’，这和养玉术里的羊脂倒是对上了，说不定氐宿残片也浸过羊脂。”
墨林没接话，目光掠过街边的幌子，落在远处城西的方向。他在北荒时见惯了断壁残垣，却从未见过这般烟火鼎盛的城池，可不知为何，越是靠近荒古国的痕迹，左肋的轻颤便越是清晰——那不是不安，更像是一种……辨认。清花娘娘的存在始终沉敛，既不催促也不指引，只像一块温润的玉，嵌在他体内，静默地感知着周遭的一切。
马车行至城西巷口便停了下来，往前皆是窄巷，车马难行。几人弃车步行，循着陈沁然对照竹简画出的路线，拐过三道弯，终是在一片断墙残瓦间见到了那口枯井。
井台由三块青石雕琢而成，中间那块果然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简化的星图。井沿爬满了深绿的青苔，井口被蛛网与落叶半掩着，往下望去一片漆黑，只能隐约闻见潮湿的土腥味。
“我下去看看。”一名亲卫主动上前，腰间系上绳索，双手撑着井沿便要纵身跃下。
“等等。”陈沁然忽然出声，指着井壁，“你们看，井壁上有凿痕，像是特意留出的踏脚处。而且这青苔看着湿滑，下去时得小心。”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火折子，吹亮后递给亲卫，“底下说不定黑得很，照着点仔细找，残片若是浸过羊脂，说不定会比寻常陶片亮些。”
亲卫应了声，攥着火折子顺着凿痕往下爬。绳索一点点往下放，火折子的光在井底晃了晃，随即传来他的声音：“大人，井底有淤泥！角落里好像有东西发亮！”
庆王眉头微蹙：“小心些，别碰坏了。”
片刻后，绳索被往上拉动，亲卫攀着井壁爬上来，手里捧着一块巴掌大的陶片。陶片表面裹着一层薄薄的淤泥，却依旧能看出边缘的缺口，与石桌上那枚残片的轮廓隐隐相合。陈沁然连忙上前，掏出帕子小心擦去淤泥，一道倾斜的符纹渐渐显露出来，温润的触感透过帕子传来，果然带着羊脂的腻滑。
“是氐宿残片！”陈沁然眼睛一亮，转头看向墨林，“快把咱们带的残片拿出来拼拼看！”
墨林依言取出怀中的三枚残片，刚放在亲卫递来的石台上，陈沁然便将新得的陶片对上缺口。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四枚残片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符纹相连，竟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东方苍龙七宿中“角、亢、氐、房”的局部星图，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光。
左肋的轻颤忽然清晰了一瞬，墨林指尖刚触到新拼合的残片，便觉那股温润感陡然浓了些，像是有什么气息从残片里渗出来，与体内的存在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垂眸看着星图，心中疑窦更甚——这凡俗古物，为何能与清花娘娘产生呼应？
“看来竹简记载没错。”庆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先回驿站，等赵乘风那边的消息。”
往回走时，匡一何派去打探消息的探子恰好迎面而来，单膝跪地禀报：“大人，赵统领那边已经得手了！说是在老槐树根的树洞里找到的房宿残片，此刻正往驿站赶。另外……苏若若的手下在东城晃悠了大半日，似乎在打听‘心宿’的位置。”
庆王脚步一顿，眼神沉了沉：“看来她是想抢在我们前头找齐残片。匡一何，再加派些人手去东城、北郊和河滨，把那三处盯紧了，一旦星象合适，立刻动手。”
“属下这就去安排。”匡一何领命，转身便带着探子匆匆离去。
回到驿站时，赵乘风已在庭院里等候，见庆王回来，立刻上前递过手中的陶片：“大人，房宿残片在这儿！那老槐树的树洞被落叶堵得严实，若不是按着竹简说的找朝东折的槐枝，根本发现不了。”
陈沁然迫不及待地接过陶片，与石台上的四枚残片拼合。又是一声轻响，第五枚残片嵌入其中，星图的轮廓愈发完整，苍龙七宿已显其五，符纹流转间，竟能看出几分星象运行的轨迹。
“太妙了！”李嫣然从西厢房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摞抄录，“姬姑姑送来的抄录里说，‘七宿聚齐之日，需以晨露浇星图，坛门方现’，只是没说祭坛具体在什么地方。”
李长歌跟在后面补充：“还有一段记载很奇怪，说‘荒古国亡于星变，残片聚则星变再现’，但后面的内容被虫蛀了，看不清。”
墨林俯身看着石桌上的星图，指尖拂过符纹的纹路。残片的温润感始终萦绕在指尖，左肋的轻颤随着他的触碰，渐渐与符纹的走向相合。他忽然想起苏若若在天牢里说的“劫”，又想起陈沁然说的“星变”，或许这残片聚齐并非只是开启祭坛那么简单——清花娘娘这般沉敛的存在，都能对残片产生呼应，这荒古国的秘密，恐怕比所有人想的都要深。
“陈沁然，”庆王的声音传来，“算算心宿、尾宿、箕宿对应的星象当空是何时。”
陈沁然立刻拿出天文竹简，指尖飞快地推算：“心宿要明日亥时，尾宿在三日后寅时，箕宿则要等五日之后的辰时。只是东城、北郊和河滨范围太大，咱们得提前摸清具体位置。”
“苏若若的人已经在东城动了心思，”赵乘风摩挲着佩刀刀柄，“说不定她手里有更详细的记载，不如……”
“不必。”庆王打断他的话，“苏若若既肯透露角宿位置，就必然有后手，贸然动她只会打草惊蛇。匡一何已经派人盯着东城了，等明日星象到了，咱们先一步找到心宿残片便是。”
正说着，陆心提着食盒从外面走进来，屈膝行礼：“庆王殿下，皇后娘娘听说各位还在忙，特意让御膳房做了些点心送来。另外姬姑姑说，宫中藏书里关于荒古国祭坛的记载，都在‘祀典’类目里，她已经让人搬去西厢房了。”
庆王点头示意，陆心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又道：“娘娘还说，若是苏若若那边有异动，可以请大理寺协助看管，不必有后顾之忧。”
待陆心走后，陈沁然拿起一块点心，却没心思吃，只盯着星图发呆：“明日亥时找心宿，三日后找尾宿，五日找箕宿，时间倒是赶得及。只是我总觉得，苏若若不会就这么看着咱们找齐残片，她肯定在打别的主意。”
“管她打什么主意，”赵乘风咬了口点心，含糊道，“咱们手里已经有五枚残片，她就算找到剩下的两枚，没有咱们这些也拼不成星图。”
墨林没说话，只是将拼合的残片小心收好。夕阳透过檐角洒在他的衣襟上，残片的温意与左肋的轻颤交织在一起，像是有两道无声的溪流在汇聚。他想起北荒的寒夜，想起穿越而来时的茫然，又想起清花娘娘沉敛的存在——或许找齐残片，不仅能揭开荒古国的秘密，更能找到他与李长歌等人回到原本世界的路。
夜色渐渐漫上青平城的屋檐，驿站的烛火一盏盏亮起。西厢房里，陈沁然与李长歌、李嫣然还在翻看着姬姑姑送来的藏书，竹简翻动的轻响断断续续传来。赵乘风带着亲卫去了东城周边探查地形，匡一何则在安排夜间值守的人手。
墨林坐在廊下，望着天边渐沉的星子。怀中的残片温温的，左肋的轻颤随着星子的起落，慢慢趋于平稳。清花娘娘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却像是与他一同感知着这片凡俗的星空，等待着残片聚齐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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