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林与陈沁然踏过巷口时，挂在布庄檐角的灯笼忽然被风扯得歪斜，昏黄的光斜斜泼在青石板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两道沉默的暗纹，转瞬便被更深的夜色吞了进去。
“驿站那边该等急了。”陈沁然攥了攥袖口，指尖触到藏在里面的铜盒碎屑——方才在铁匠铺，她特意刮了点盒身的铜屑，想着让李嫣然看看这铜料是否掺了特殊金属。此刻碎末在掌心硌着，倒让她心里多了几分踏实。
墨林没应声，目光扫过两侧紧闭的铺面。方才从鼓楼出来时，街上还有巡卫提着灯笼巡逻，此刻却连个甲片碰撞的声响都听不见，只有风卷着枯叶，在路面上滚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暗处有人蹑足跟随。左肋忽然泛起一丝极淡的沉坠感，比在祭坛下时更轻，却更持久，像有粒细沙轻轻贴在骨头上——这是清花娘娘的示警，他早习惯了这种细微的触感，知道这街上的寂静不是寻常的夜静，是有人刻意清了场。
“走快些。”墨林加快脚步，布靴踏过枯叶的声音在空荡的街上格外清晰，“留意身后，别让尾巴跟到驿站。”
陈沁然心头一凛，下意识回头望了眼。巷口空荡荡的，只有灯笼的光在墙角晕开一片模糊的黄，连个影子都没有。可她知道墨林不会无的放矢——在修仙界时，他们几人曾在荒林里遇过追踪者，那时墨林总能最先察觉不对劲，如今到了这普通世界，这份敏锐倒没减损半分。
两人疾行半炷香光景，终于望见驿站的轮廓。廊下的灯笼还亮着，李长歌正站在院门口来回踱步，手里攥着本泛黄的旧册，见他们过来，立刻迎上去：“你们可算回来了！嫣然在里面翻查从藏书阁借的旧册，刚发现玄鸦卫的线索，和铜盒上的纹路对得上！”
墨林跟着他往里走，庭院里的青砖上落着几片新的枯叶，显然是方才风卷进来的。李嫣然坐在堂屋的桌边，面前摊着旧册，旁边摆着那张画着疤脸人的纸，正用一根细针拨弄着碟子里的陨铁末，见他们进来，立刻举起细针：“你们看，这陨铁末里掺了银屑，寻常人看不出来，只有在灯笼光下才显——旧册里说，玄鸦卫当年就用掺银屑的陨铁做过令牌，说是能防潮湿锈蚀。”
墨林接过细针，凑近灯笼看了看。果然，黑色粉末里藏着点点银辉，像碎了的星子嵌在其中。左肋的沉坠感忽然变轻，多了丝极淡的凉意——清花娘娘在告诉他，这银屑不是随便掺的，是玄鸦卫的标记，说明苏若若的同伙里，定有玄鸦卫的余孽。
“旧册还说什么？”墨林把细针放回碟中，目光落在旧册的插画上——那是幅玄鸦卫令牌的图样，弯钩纹中间刻着个“苏”字，和之前在林子里捡到的令牌一模一样。
“说玄鸦卫当年的副将姓李，叫李崇，三十年前玄鸦卫被灭时，他带着残部逃了，传闻躲进了庆王的都城，还和宫里人有勾结。”李嫣然指着旧册上的字，“庆王后宫里姓李的只有淑妃，而淑妃的寝殿，正好在宫墙西侧，殿外就种着三棵老柳树——和疤脸人提的‘宫西柳树’正好对上！”
陈沁然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块丝绸布片：“对了！铁匠铺老板说疤脸人取铜盒时，腰间挂着个黑令牌，上面有弯钩纹，还说他说话时总摸左耳后，像在藏疤——我把这些都画在纸上了。”
墨林接过画纸，指尖抚过疤脸人左耳后的浅疤，忽然觉出左肋的凉意又淡了些，多了丝极轻的暖意——清花娘娘在确认，这疤脸人就是李崇的手下，而淑妃，恐怕真和这事有关。
“哐当”一声，院门口忽然传来甲片碰撞的声响。众人转头看去，是赵乘风的亲卫提着灯笼跑进来，脸色急切：“墨林！赵将军让我来报！他追到城南旧宅，没抓住疤脸人，却在宅子里发现了个铜盒，和你们说的一样，盒底刻着‘辰时祭桌’，还沾着点脂粉味，像是宫里的沉水香！”
“沉水香？”李嫣然立刻起身，“淑妃最常用沉水香的脂粉，上个月我随庆王妃去她殿里，闻过这个味！”
墨林攥紧画纸，目光扫过院门口：“赵乘风现在在哪？让他别追疤脸人了，去宫墙西侧的柳树下守着，怕他们去那里藏东西。另外，你去巡卫营，让巡卫按画纸上的模样搜疤脸人，重点查城南的客栈、酒肆。”
亲卫应了声，转身快步跑出去。墨林刚要再说什么，后院忽然传来极轻的“咚”声，像是柴薪被碰倒的动静。他立刻拔腿往后院走，李长歌、李嫣然和陈沁然紧随其后——后院的柴薪堆果然歪了些，露出下面青砖上的一道细缝，缝里嵌着点黑色粉末，正是陨铁末。
“这里面是空的。”墨林弯腰敲了敲青砖，听到里面传来极轻的“空”响，“说不定有地窖。”
李长歌立刻过来帮忙，两人把柴薪往两边搬，很快露出下面的方形青砖——砖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最近被人打开过。墨林伸手扣住砖缝，用力往上一提，竟真的掀起了青砖，下面露出个黑沉沉的洞口，一股潮湿的气息飘上来，带着点金属腥味和淡淡的毒味。
“有毒虫。”陈沁然往后退了半步，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里面是她在药铺买的驱虫药粉，“我之前在药铺问过，城南旧宅附近有蝮蛇，这洞里的味，像是蝮蛇的毒涎。”
墨林接过瓷瓶，往洞口撒了些药粉，然后从亲卫手里接过火把，点燃后往下递去。火光里，能看到洞口下面是道窄梯，梯壁上沾着陨铁末，梯底堆着个布囊，囊口露着半截铜盒，旁边还蜷着两条蝮蛇，被药粉熏得动弹不得。
“下去看看。”墨林抓着绳索往下爬，脚刚踏上梯底，就看到布囊里除了铜盒，还有张折叠的纸。他捡起纸展开，上面用炭笔写着：“辰时三刻，祭桌下置盒，乱玉牌气，引庆王查紫烟城。”字迹潦草，和青袍客临死前写的“祭坛下”笔迹一模一样。
“‘先生’的目的是挑唆庆王打紫烟城。”墨林把纸折好揣进怀里，拿起铜盒——盒底除了“辰时祭桌”，还刻着道细痕，像个“李”字，“他让苏若若的人在祭坛放陨铁末，又留玄鸦卫的令牌，就是想让庆王以为是紫烟城想谋逆，从而出兵紫烟城，坐收渔利。”
李长歌也爬了下来，手里拿着火把照向梯壁：“你看这里，梯壁上有新的划痕，像是被指甲抠的，疤脸人应该刚走没多久，说不定还在附近。”
墨林没接话，目光落在布囊里的陨铁末上——这些粉末比之前的更细，掺着的银屑也更多，显然是为了明日祭典准备的。左肋的暖意忽然消失，又变回了淡淡的沉坠感——清花娘娘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明日辰时的祭典，才是真正的关口。
“上去。”墨林抓着绳索往上爬，“把地窖封了，别让人发现我们动过。李长歌，你去宫墙西侧找赵乘风，让他多派些人守着柳树下，别让疤脸人再去藏东西。嫣然，你去淑妃寝殿附近打探，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别惊动宫里人。陈沁然，你留在驿站，整理所有线索，要是有新情况，立刻派人联系我们。”
众人点头，各自行动。李长歌拿着火把往院门口走，李嫣然揣好旧册，往宫墙方向去，陈沁然则留在后院，帮着亲卫把柴薪堆回原位。
墨林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抬手摸了摸胸口的玉牌——玉牌温润的触感传来，符纹没有任何动静，左肋的沉坠感也淡了下去，像退潮的水，慢慢隐在骨血里。他知道，今夜只是开始，“先生”藏在暗处，像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露出獠牙，而他们，只能靠着这些零碎的线索，一点点拨开迷雾，在明日祭典前，找到那藏在最深处的真相。
忽然，院门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墨林立刻转身，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那脚步声很轻，像是软底布鞋踏在青砖上的动静，和之前在屋顶窥探的夜行衣女子一模一样。他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月光下，一道黑影正贴着墙根往前走，手里拿着个布囊，往宫墙方向去，裙摆扫过墙角时，竟掉了个小小的银簪，簪头刻着玄鸦卫的弯钩纹，中间嵌着个“李”字。
墨林没追，弯腰捡起银簪。簪身的冷意顺着指尖漫上来，左肋的沉坠感又冒了出来，比之前更清晰——清花娘娘在告诉他，这簪子是淑妃的，那夜行衣女子，就是淑妃的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