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林指尖捏着那支银簪,冷硬的簪身贴着掌心,竟似比夜露更凉。簪头弯钩纹刻得深峻,中间“李”字笔画利落,与旧册里玄鸦卫令牌的图样比对,连弯钩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这绝不是巧合,清花娘娘留在左肋的沉坠感仍在,像块浸了水的棉絮,轻轻压着骨血,无声确认着他的猜测:这簪子确是淑妃所有,而那夜行女子,定是淑妃安插在暗处的人手。
他没有追出去。方才那黑影脚步轻快,裙摆扫过墙根时连落叶都未惊起,显然是惯于在夜色里行动的角色,贸然追赶只会打草惊蛇。墨林将银簪揣进内衫,布靴踏过廊下青砖,朝着后院方向走去——陈沁然还在那里整理线索,这些新发现的物证,得尽快和之前的线索串在一起。
后院柴薪已堆回原位,青砖地窖口也被掩得严实,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药粉味,还能让人想起方才发现的蝮蛇与陨铁末。陈沁然正蹲在石桌旁,手里捏着张白纸,将铜盒碎屑、陨铁末、玄鸦卫令牌图样一一列在纸上,见墨林进来,立刻起身:“你方才去前院,可是有新发现?”
墨林没说话,先从内衫里摸出银簪,放在石桌上。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正好落在簪头,那弯钩纹里藏着的细痕被照得分明——竟是和铜盒底部“李”字同源的刻法。陈沁然瞳孔微缩,伸手拿起银簪,指尖划过“李”字:“这簪头的纹路,和玄鸦卫令牌上的一模一样,还有这个‘李’字……”
“是李崇的标记。”墨林接口,声音压得低,“方才院门口有个夜行女子,穿软底布鞋,往宫墙方向去了,掉了这支簪。清花娘娘的示警很明确,这女子是淑妃的人。”
陈沁然攥紧银簪,指节泛白。她想起铁匠铺老板说的话——疤脸人腰间挂着玄鸦卫令牌,说话时总摸左耳后。如今银簪、令牌、李崇、淑妃,还有宫西柳树,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终于被一根线串了起来。石桌上的白纸被夜风吹得微颤,上面“玄鸦卫余孽”“淑妃”“辰时祭典”几个字,忽然变得格外刺眼。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赵乘风的亲卫跑了进来,脸上沾着些尘土,显然是赶路急了:“墨林先生!李长歌公子找到赵将军了,在宫西柳树下发现了东西!”
墨林和陈沁然对视一眼,立刻往前院走。亲卫跟在后面,语速极快地禀报:“赵将军带了人在柳树下守着,没等多久就见两个人影往柳树根去,像是要埋东西,赵将军立刻让人围上去,那两人弃了东西就跑,没追上。但地上留了个铜盒盖子,还有些陨铁末,盖子上刻着‘辰时’两个字,和你们说的铜盒一模一样!”
“铜盒盖子呢?”墨林脚步没停。
“李长歌公子让我先回来报信,他带着盖子往驿站来,应该快到了。”亲卫喘了口气,又补充道,“赵将军还说,柳树根下的土是新翻的,除了铜盒盖子,还挖出来半张纸条,上面写着‘祭典上,引庆王见’,剩下的字被土埋了,看不清。”
墨林走到院门口时,正好撞见李长歌提着灯笼过来,手里果然拿着个铜盒盖子。那盖子是黄铜材质,边缘有磨损的痕迹,正面刻着的“辰时”二字,笔锋和之前在地窖找到的铜盒如出一辙。李长歌把盖子递给墨林,又从怀里掏出半张皱巴巴的纸条:“你看这个,我在柳树根下挖出来的,纸是宫里用的桑皮纸,上面的炭笔字,和你从地窖带回来的那张‘辰时三刻’的纸条笔迹很像。”
墨林接过纸条,借着灯笼光细看。纸上“祭典上,引庆王见”七个字,笔画潦草,转折处的力道和地窖那张完全一致——都是“先生”的手笔。左肋的沉坠感忽然淡了些,换成一丝极轻的凉意,顺着骨缝往上爬(清花娘娘在提示,这纸条的后半段,定是和嫁祸紫烟城有关)。
“‘引庆王见’什么?”陈沁然凑过来,目光落在纸条残缺的边缘,“总不能是见陨铁末,定是见更能证明‘紫烟城谋逆’的东西——比如玄鸦卫的令牌,或者……和苏若若有关的物件。”
这话让墨林心头一动。苏若若是紫烟城城主的二女儿,若是在祭典上让庆王看到苏若若与玄鸦卫有关的证据,庆王本就对紫烟城有所忌惮,定会立刻认定是紫烟城在暗中勾结玄鸦卫余孽,谋逆之心昭然。到那时,出兵紫烟城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先生”坐收渔利的目的,就能轻易达成。
“李嫣然那边有消息吗?”墨林抬头问李长歌。
“还没有。”李长歌摇了摇头,“我去找赵将军前,让她先去淑妃寝殿附近打探,说是会让人随时传信回来。不过淑妃是庆王宠妃,寝殿周围守卫森严,她怕是要多等些时候才能摸清动静。”
墨林点头,指尖在铜盒盖子上轻轻摩挲。现在线索已经很明了:淑妃是李崇的靠山,两人暗中勾结玄鸦卫余孽,受“先生”指使,要在明日辰时的祭典上,用玄鸦卫的信物和陨铁末,嫁祸给紫烟城,挑起庆王与紫烟城的战事。而地窖里的蝮蛇、城南旧宅的铜盒,都是他们为了掩盖踪迹布下的后手。
“得去截住淑妃派出去的人。”墨林忽然开口,目光扫过院外的夜色,“她让夜行女子往宫墙方向去,定是要传递消息,或者转移剩下的物证。赵乘风现在在哪?”
“还在宫西柳树下,带着人守着,怕还有人去埋东西。”李长歌答道。
“你立刻回去找他,让他分一半人手,往城南旧宅方向搜。”墨林语速极快地安排,“告诉赵乘风,重点查穿宫装或深色布衣的人,手里提布囊的,一旦发现,先控制住,别惊动其他人。”
李长歌应了声,转身就往外跑,灯笼的光很快消失在巷口。墨林又看向陈沁然:“你留在驿站,把所有线索再理一遍,特别是旧册里关于玄鸦卫和李崇的记载,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细节。另外,要是李嫣然派人传信回来,立刻让人送到城南旧宅附近找我。”
“你要亲自去城南?”陈沁然有些担心,“淑妃的人既然敢在夜里活动,说不定带了人手,你只带几个亲卫……”
“放心,我只是去盯着,不会贸然动手。”墨林打断她的话,从腰间摸出短刀,检查了下刀鞘,“清花娘娘的示警很准,要是有危险,我能提前察觉。而且现在时间紧,必须盯着城南,不能让他们把剩下的陨铁末或信物运走。”
陈沁然知道他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只好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有事随时让人传信回来。”
墨林嗯了一声,转身对守在院门口的两个亲卫道:“你们跟我来,带上火把和绳索,路上尽量轻些,别惊动旁人。”
两个亲卫立刻应诺,提着火把跟在墨林身后,三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街上依旧安静,只有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上滚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和之前墨林与陈沁然来时一样,却又多了几分暗藏的紧绷——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只等明日祭典到来,便会射出致命的箭。
墨林走在最前面,布靴踏过枯叶时特意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左肋的凉意还在,时轻时重,像在指引着方向。他知道,清花娘娘虽不能现身,却在通过这种细微的感应,帮他避开危险,找到线索——这是他从北荒出来后,唯一能依靠的“依仗”,也是他在这陌生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安全感。
走了约莫两炷香的光景,前面出现了岔路口,左边通往城南旧宅,右边通往宫墙西侧。墨林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右边巷子里隐约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快速移动。左肋的凉意忽然变浓,顺着指尖漫上来(清花娘娘在提示,右边巷子里的人,就是淑妃派出去的)。
“你们在这里等着,要是听到动静,就往右边巷子跑。”墨林对两个亲卫低声吩咐,然后自己提着火把,往右边巷子摸去。巷子很窄,两侧是高墙,只有头顶漏下的一点月光,勉强能看清路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墨林贴着墙根停下,将火把藏在身后,只留一点火星。
很快,一道黑影从巷子深处跑了出来,穿着深色布衣,手里提着个布囊,脚步急促,却异常轻盈,显然是练过轻功(虽是普通世界,却有擅长纵跃的江湖人)。墨林眯起眼,借着月光看清那人的侧脸——是个女子,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女子跑过墨林藏身的地方时,布囊不小心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她立刻停下脚步,手按在腰间,似乎藏着短刀。墨林没动,等她放松警惕,继续往前跑时,才悄悄跟了上去。左肋的沉坠感又冒了出来,提醒他这女子身上有重要的东西,不能让她跑掉。
巷子尽头是片空地,空地上堆着些废弃的木料,女子跑到木料堆旁,左右看了看,然后放下布囊,从怀里摸出个哨子,正要吹,墨林忽然从暗处走了出来,手里的火把往前一递,火光瞬间照亮了女子的脸。
“你是谁?”女子声音发颤,手紧紧攥着哨子,往后退了两步。
墨林没回答,目光落在布囊上:“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淑妃让你送去哪里?”
听到“淑妃”两个字,女子脸色骤变,转身就要跑,却被突然冲出来的两个亲卫拦住了去路。亲卫手里拿着绳索,很快就将女子捆了起来,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墨林走过去,捡起布囊,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袋陨铁末,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除此之外,还有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玄鸦卫的弯钩纹,中间是个“苏”字。
“苏”字?墨林心里一沉,展开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明日辰时,将陨铁末撒在祭桌左侧,木牌藏在祭桌暗格,引庆王发现。”字迹依旧是“先生”的,而那木牌上的“苏”字,显然是要嫁祸给苏若若,让庆王以为这一切都是紫烟城的手笔。
左肋的凉意渐渐消失,换成一丝极淡的暖意,像是在确认他的猜测没错。墨林将纸条和木牌揣进怀里,对亲卫道:“把她带回驿站,交给陈沁然审问,问清楚淑妃还有多少人手,藏在什么地方,另外,问她‘先生’是谁,怎么联系。”
亲卫应了声,押着女子往驿站方向去。墨林则提着布囊,往城南旧宅走去。他知道,这里只是淑妃计划的一部分,旧宅里定还有余党,说不定还藏着更多的陨铁末和玄鸦卫信物,明日祭典前,必须把这些都找出来,否则一旦被他们得手,庆王和紫烟城之间的战事就无法避免。
夜色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大,吹得火把的光忽明忽暗。墨林走在空荡的街上,布靴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在敲打着时间的鼓点,提醒他时间不多了。左肋的暖意还在,像一道微弱的光,指引着他往前走,也让他更加坚定——无论“先生”藏得多深,淑妃的计划多周密,他都要在明日辰时之前,把这一切都揭开,不能让“先生”的阴谋得逞。
城南旧宅很快出现在眼前,宅门紧闭,里面一片漆黑,像是早已废弃。但墨林知道,这里面定有人。他走到宅门旁,侧耳听了听,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响。左肋的沉坠感又冒了出来,比之前更清晰,提醒他里面的人不少,且都带着兵器。
墨林没有贸然敲门,而是绕到宅子后面,找到一处破损的院墙,翻身跳了进去。院子里堆着些杂物,说话声是从正屋传来的。他贴着墙根,慢慢往正屋靠近,透过窗户缝往里看——里面点着蜡烛,有五六个男人围坐在桌旁,桌上放着陨铁末和几个铜盒,其中一个男人脸上有疤,正是之前铁匠铺老板提到的疤脸人!
疤脸人手里拿着张地图,正在对其他人说着什么:“明日辰时前,必须把这些陨铁末和铜盒送到祭典场地,记住,陨铁末撒在祭桌周围,铜盒放在祭桌暗格,木牌藏在铜盒里,只要庆王看到这些,就一定会认定是紫烟城干的,到时候咱们就等着看好戏。”
“那淑妃那边怎么办?要是庆王查起来,会不会连累她?”旁边一个男人问道。
“放心,淑妃娘娘早就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把一切推到紫烟城的细作身上,庆王那么宠她,绝不会怀疑她。”疤脸人冷笑一声,“等庆王出兵紫烟城,‘先生’答应我们的,就都会兑现,到时候咱们玄鸦卫就能东山再起!”
墨林在窗外听得真切,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悄悄退到院墙旁,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点燃后晃了晃——这是和赵乘风约定的信号,只要看到火折子,就带人过来包围。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脚步声,赵乘风带着十几个巡卫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刀和火把。“里面情况怎么样?”赵乘风压低声音问。
“里面有六个人,都是玄鸦卫余孽,手里有陨铁末和铜盒,准备明日送到祭典场地。”墨林低声答道,“你们从正门进去,我从后院翻墙,前后夹击,别让他们跑了。”
赵乘风点头,对巡卫们做了个手势,然后提着刀,悄悄走到宅门前,一脚踹开了宅门,大喊道:“都不许动!巡卫办案!”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疤脸人拔出腰间的短刀,对其他人喊道:“跟他们拼了!”
就在这时,墨林从后院翻了进来,手里的短刀往前一刺,正好抵住了一个想从后门跑的男人的脖子。“别动!”墨林声音冰冷,目光扫过屋里的人,“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疤脸人看到墨林,眼神里满是恨意:“又是你!上次在林子里坏了我们的事,这次还敢来!”
墨林没理会他,对赵乘风道:“把他们都捆起来,搜身,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信物或纸条。”
巡卫们立刻冲上去,和玄鸦卫余孽缠斗起来。这些余孽虽有些功夫,但巡卫人多,且都是经过训练的,没一会儿就把他们都捆了起来,押到院子里。亲卫从疤脸人身上搜出了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祭典场地的各个出入口,还有庆王的座位位置,显然是想在祭典时制造混乱,让庆王“恰巧”发现玄鸦卫的信物。
墨林接过地图,仔细看了看,然后对赵乘风道:“把这些人都带回巡卫营,严加看管,别让他们自杀或被人灭口。另外,派些人手,在祭典场地周围巡逻,特别是祭桌附近,不能让任何人靠近,明日辰时前,我要亲自检查祭桌。”
赵乘风应了声,让人押着疤脸人等人往巡卫营去。院子里只剩下墨林和两个亲卫,墨林走到正屋,看着桌上的陨铁末和铜盒,心里松了口气——这些东西没被送出去,明日祭典的危险就少了一分。但他知道,这还没完,“先生”还没露面,淑妃也还在宫里,他们肯定还有后手,明日祭典,才是真正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