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阶之上的日光虽烈,却驱不散墨林心头那层沉凝。他指尖摩挲着袖中密信副本,“归界”二字如两枚烧红的铁钉,烙在思绪深处。清花娘娘的示警未曾稍减,反倒随着脚步移动,化作一阵阵细密的悸动感,顺着肌理蔓延,提醒他这看似尘埃落定的朝堂风波,不过是冰山一角。
“墨林,你发什么呆?”李长歌快步追上来,拍在他肩头的力道带着少年人的爽朗,“陛下刚封了官,好歹得去户部领了印信文书,总不能一直揣着空名头吧?”
墨林抬眼,目光掠过宫墙外绵延的屋瓦,沉声道:“印信不急。柳渊虽倒,但‘归界’二字背后的东西,才是真正的隐患。”
李嫣然将佩刀归鞘,寒铁碰撞的声响比殿内时更显清亮:“你觉得‘归界’不是柳渊随口胡诌?”
“绝无可能。”赵乘风走上前来,眉头拧成川字,“他被擒时嘶吼‘归界可期’,那语气里的执念,绝非临时编造。而且密信上的字迹,与张谦账册、城西静院的名单笔迹同源,显然是柳渊极为看重的事。”
陈沁然拢了拢鬓边碎发,眸中闪过一丝锐光:“我截获的柳渊与周显的暗信,除了‘咬死他’,还有几封被销毁大半,残留的字迹里有‘南疆’‘引路人’字样,或许与‘归界’有关。”
苏若若站在一旁,素裙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却难掩眼底的坚毅:“家父在北境驻守多年,从未听过‘归界’之名。但王都统勾结蛮族时,曾提及‘事成之后,可得超脱’,当时只当是蛊惑之语,如今想来,或许与柳渊的‘归界’是同一回事。”
墨林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众人,心口的沉滞感忽然凝聚成一点,如针尖般刺了一下——那是清花娘娘的无声提示,指向某个被忽略的细节。他沉声道:“柳渊府中特制的金粉印泥、城西静院的隐秘、南疆的线索、北境的勾结……这些看似分散的节点,都被‘归界’串在了一起。这绝不是一场单纯的谋反,柳渊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棋子?”李长歌挑眉,“那下棋的人是谁?‘归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眼下还不清楚。”墨林指尖叩了叩袖中的密信副本,“但柳渊经营五年,布下这么大的局,不可能只靠自己。他口中的‘先生’,或许就是关键。”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匡一何快步追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墨校尉,陛下有旨,让你即刻带众人回太极殿偏殿议事。另外,城西静院那边传来消息,方才复查时,发现密室墙角有一处暗格,被人用利器凿开过,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暗格?”墨林眸色一沉,“之前搜查时为何没发现?”
“那暗格极为隐蔽,墙面用特殊的灰浆抹平,与周围砖石毫无二致。”匡一何道,“方才是清理密室时,有人不小心撞在墙上,才发现墙面是空的。陛下怀疑,柳渊还有未被发现的隐秘,让你们一同去看看。”
李嫣然当即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城西静院。”
“等等。”墨林抬手制止,“陛下既召我们议事,想必还有其他安排。先去偏殿见陛下,再去静院不迟。柳渊的残余势力若想取暗格里的东西,绝不会只凿开暗格就走,大概率还在附近蛰伏,我们正好可以瓮中捉鳖。”
赵乘风颔首附和:“墨林说得对,柳渊倒台仓促,他的党羽未必能及时反应。暗格里的东西定然重要,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我们正好将计就计。”
匡一何见状,不再多言,引着众人转身折返太极殿。偏殿内烛火通明,庆王已换下朝服,身着常服端坐于案后,案上摊着那封蜡封密信与张谦呈递的账册副本,脸色依旧沉凝。陆心立在皇后李白芷身侧,低眉顺眼,仿佛对殿外的风波毫无察觉;姬长惠守在殿门内侧,目光落在众人身上时,依旧带着那份审慎,只是在扫过墨林袖管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陛下。”墨林等人躬身行礼。
庆王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指了指案上的密信:“墨林,你说这‘归界’二字,与你在北境所见古籍上的‘归界阵’字迹相同。那古籍上,除了这三个字,还有其他记载吗?”
墨林摇头:“那古籍残破不堪,只剩寥寥数页,除了‘归界阵’三字,其余皆是残缺的纹路,当时未能看懂,也未曾在意。如今想来,那些纹路或许与‘归界’有关。”
“纹路?”庆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什么样的纹路?你能否画出来?”
“臣可以试试。”墨林上前一步,接过内侍递来的纸笔,凝神回想古籍上的残痕。清花娘娘在体内微微一动,那些早已模糊的纹路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如刻在脑海中一般。他运笔如飞,不多时,纸上便出现了几道扭曲缠绕的线条,既非文字,也非寻常图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李白芷原本只是静坐旁观,见了纸上的纹路,素手忽然攥紧了膝头的织锦帕,指尖微微泛白,却依旧未曾出声。陆心垂着的眼帘轻轻抬了一下,目光在纹路上一扫而过,又迅速垂下,无人察觉她眼底的波动。
庆王盯着纹路看了半晌,沉声道:“这纹路绝非大庆所有,也不似周边诸国的文字或图腾。匡一何,你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匡一何凑近细看,摇了摇头:“臣掌管刑狱多年,见过不少异域文书、军中暗号,从未见过这般纹路。”
“柳渊的党羽,定然有人认得。”李嫣然道,“方才匡大人说城西静院的暗格被凿开,里面的东西想必就是与这纹路、与‘归界’相关的物件。臣请旨,即刻前往静院,追查此事。”
庆王点头:“准奏。朕命你与赵乘风、李长歌率五百禁军,包围城西静院周边三里之地,务必捉拿凿开暗格之人。墨林、陈沁然,你二人随匡一何前往静院,仔细勘察暗格及周边痕迹,务必找到线索。苏若若,你父亲刚复职,紫烟城需人坐镇,朕已命人备妥车马,你即刻返程,告知你父亲,密切关注北境动向,若有任何与‘归界’相关的消息,即刻上报。”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道。
苏若若望着墨林,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却还是躬身道:“臣遵旨。墨校尉,诸位,此去多保重。”
“一路小心。”墨林颔首,目送苏若若转身离去。
待众人领命退出偏殿,李白芷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陛下,那纹路……臣妾似乎在哪里见过。”
庆王抬眼看向她:“哦?皇后何处见过?”
“多年前,臣妾尚未入宫时,曾随家父去过南疆一趟。”李白芷缓缓道,“在南疆边境的一个村寨里,见过当地巫祝祭祀时,袍服上绣着类似的纹路。当时只觉得怪异,未曾深究,如今想来,倒是与墨林所画的有七八分相似。”
“南疆?”庆王眸色一沉,“柳渊的密信中提到南疆,皇后又在南疆见过这纹路,看来‘归界’之事,定然与南疆脱不了干系。”
陆心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缩了一下,指尖划过袖中的一枚小巧玉佩,玉佩上刻着的,正是与纸上相似的简化纹路。
城西静院外,禁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将三里之地围得水泄不通。院内草木枯黄,断壁残垣间还残留着昨夜搜查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淡淡的霉味。密室位于后院厢房的地下,入口被一块青石板掩盖,掀开石板,一道狭窄的石阶通向下方。
墨林、陈沁然与匡一何顺着石阶而下,密室不大,约莫丈许见方,墙角堆着尚未搬走的金银珠宝,案几上的印泥盒依旧摆在原处,只是那方掺了金粉的印泥已被封存送检。墙角那处被凿开的暗格极为隐蔽,约莫巴掌大小,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凿痕,显然是刚被人打开不久。
陈沁然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凿痕,沉声道:“凿子是特制的三棱凿,力道精准,只凿开了暗格的封泥,并未损坏周围砖石。动手之人,定然是熟悉此处环境,且手法娴熟,不像是临时起意。”
墨林走到暗格前,借着烛火的光芒仔细查看。暗格内壁光滑,似乎常年存放着某种物件,留下了淡淡的印痕。他心口的沉滞感再次袭来,清花娘娘的气息在体内流转,让他对周围的细微痕迹更为敏感——暗格底部,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香气,不是熏香,也不是草木之气,而是一种类似松烟与某种异域香料混合的味道。
“这气味……”墨林蹙眉,“像是用来封存文书的特殊熏料。暗格里存放的,大概率是纸质的物件,或许是书信,或许是图谱。”
匡一何道:“柳渊的党羽动作极快,昨夜我们搜查时并未发现这暗格,今日清晨复查便已被人捷足先登。看来他们在京中还有不少眼线,甚至可能就潜伏在禁军或官府之中。”
陈沁然起身,目光扫过密室的地面,忽然指向案几下方:“大人,这里有一枚脚印。”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案几下方的尘土中,印着一枚浅浅的脚印,尺码不大,像是女子的绣鞋留下的。脚印边缘有些模糊,但能看出鞋底的纹路是莲花纹,做工精致,绝非普通百姓所能穿得起。
“女子?”匡一何皱眉,“柳渊府中女眷不多,且大多已被控制,是谁能潜入这里?”
墨林盯着脚印,忽然想起太极殿偏殿中姬长惠的那双绣鞋——当时他无意间瞥见,鞋底正是类似的莲花纹。心头猛地一凛,却并未声张,只是沉声道:“这脚印很新,应该是今日凌晨留下的。陈沁然,你带人顺着脚印的方向追查,看看能否找到离开静院的踪迹。匡大人,烦请你让人仔细勘察暗格周围,看看是否有遗漏的痕迹。”
“好。”陈沁然应声,转身带着两名禁军离去。
匡一何也立刻吩咐手下仔细搜查,密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翻找声。墨林独自站在暗格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墙面,清花娘娘的气息在体内愈发清晰,那股沉滞感化作一道无形的指引,让他隐约觉得,这暗格背后,还藏着更深的隐秘。
他抬手敲了敲暗格周围的砖石,忽然发现暗格右侧的一块砖石声音有些空洞。他示意手下让开,亲自上前,用匕首撬动那块砖石。砖石并不牢固,轻轻一撬便落了下来,露出后面一个更小的暗格,里面只放着一枚巴掌大小的木牌。
木牌通体黝黑,材质不明,既非紫檀,也非乌木,入手微沉,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正是墨林方才在偏殿所画的那种扭曲线条,只是更为完整,环绕着木牌一周,中间刻着的,依旧是“归界”二字。
“这木牌……”匡一何凑上前来,眼中满是惊讶,“材质怪异,纹路诡异,不似凡物。”
墨林握住木牌,指尖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心口的沉滞感瞬间加剧,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木牌涌入体内,与清花娘娘的气息相互碰撞。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仔细查看木牌的边缘,发现上面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被人强行掰开过,又重新粘合在一起。
“这木牌被人动过手脚。”墨林沉声道,“裂痕很新,应该就是方才凿开暗格的人所为。他们拿走了暗格里的文书,却没发现这后面还有一个暗格,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木牌的存在。”
匡一何接过木牌翻看片刻,摇头道:“这纹路实在古怪,无从辨认。或许……真如皇后所言,与南疆有关。”
墨林将木牌收好,沉声道:“不管与何处有关,这木牌定然是解开‘归界’之谜的关键。我们先将木牌带回宫中,交由陛下处置。另外,陈沁然追查脚印,想必能有收获,李嫣然他们在外围布控,也该有所发现了。”
就在此时,密室入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禁军快步跑了进来,躬身道:“墨校尉,匡大人,李校尉他们在静院后门的巷子里,抓获了一名形迹可疑的女子,那女子身上带着三棱凿,鞋底正是莲花纹!”
“带上来!”匡一何沉声道。
片刻后,两名禁军押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女子身着青色宫装,发髻散乱,脸上沾着尘土,却依旧能看出几分清丽的容貌。她抬头看向众人,目光在墨林身上顿了一瞬,随即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墨林盯着她的鞋底,果然是莲花纹,与密室中的脚印分毫不差。再看她的衣袍样式,正是宫中宫女所穿的服饰,只是品级不高,像是普通的洒扫宫女。
“你是谁?为何潜入城西静院,凿开密室暗格?”匡一何厉声问道。
女子垂着头,依旧不语,双手紧紧攥着衣袖,指节泛白。
陈沁然上前一步,从女子怀中搜出那把三棱凿,又拿出一枚小巧的玉佩,沉声道:“这玉佩上的纹路,与墨林所画的‘归界’纹路相似。你到底是什么人?受谁指使?”
女子看到玉佩被搜出,身子猛地一颤,抬头看向陈沁然,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却依旧咬牙道:“我只是路过此处,见院门大开,便进来看看,并未做什么坏事。这凿子是我捡来的,玉佩是家传之物,你们不能凭空诬陷我!”
“凭空诬陷?”李嫣然的声音从入口传来,她快步走进密室,目光锐利地扫过女子,“静院被禁军包围,三里之内严禁任何人出入,你如何‘路过’?这三棱凿是特制的刑具,寻常百姓哪里能捡到?你若不说实话,休怪我用刑!”
女子脸色一白,却依旧嘴硬:“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若是不信,便杀了我好了!”
墨林看着她,心口的沉滞感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清花娘娘的气息在体内提醒他,这女子的眼神虽然慌乱,却藏着一丝决绝,不像是普通的宫女。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穿透力:“你衣袖上的熏香,与暗格底部残留的气味相同。这种熏香是用南疆的‘醉魂草’制成,极为罕见,寻常宫女根本用不起。你不是普通宫女,也不是受柳渊党羽指使,你背后的人,比柳渊更可怕,对不对?”
女子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墨林,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仿佛没想到他能识破自己的底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忽然脸色一青,嘴角溢出一丝黑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好!她服毒自尽了!”陈沁然快步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沉声道,“已经没气了。”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决绝,宁死也不肯招供。墨林蹲下身,仔细查看女子的嘴角,那黑血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正是南疆常见的“断肠散”,发作极快,无解。
“又是南疆。”匡一何脸色凝重,“柳渊、王都统、这女子、归界木牌……所有线索都指向南疆。看来我们必须派人去南疆一趟,查清‘归界’的底细。”
墨林站起身,握紧了袖中的木牌,心口的沉滞感久久不散。他知道,这女子的死,只是“归界”谜团的冰山一角。柳渊倒台了,但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藏在暗处,而“归界”这两个字背后,或许藏着一个足以颠覆大庆的巨大阴谋。
密室之外,日光已过正午,却依旧驱散不了院内的阴翳。李长歌站在院中,看着禁军抬着女子的尸体离去,皱眉道:“这就死了?线索岂不是断了?”
“线索没断。”墨林走到他身边,目光望向南疆的方向,“这女子的身份、南疆的熏香、木牌上的纹路,还有皇后的证词,这些都是线索。只要我们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总能找到‘归界’的核心。”
赵乘风颔首道:“庆王定然会派我们前往南疆。只是南疆偏远,瘴气弥漫,且部落林立,局势复杂,我们此去,怕是不会轻松。”
“越是艰险,越要去。”李嫣然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柳渊的阴谋已经败露,他背后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查清‘归界’的真相,将隐患彻底铲除。”
墨林沉默不语,只是望着远方的天际。清花娘娘在体内无声伫立,那股历经万载的从容气息,让他心中的躁动渐渐平息。他知道,这场追查之路,注定充满荆棘,但就像北境的风雪挡不住前行的脚步,再多的谜团,也终将被层层揭开。
那枚黝黑的木牌在袖中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着某个遥远的召唤。而“归界”二字背后的真相,如同藏在浓雾中的巨兽,正悄然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不多时,宫中传来旨意,庆王命墨林、李嫣然、赵乘风、陈沁然四人,三日后启程前往南疆,彻查“归界”之事,同时命匡一何留在京城,继续审讯柳渊的党羽,查找相关线索。
旨意下达的那一刻,墨林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南疆之行,不仅是为了查清阴谋,或许也是他们这些异乡人,离“归途”更近一步的契机。只是这契机背后,是坦途,还是更深的漩涡,无人知晓。
三日后,城门之外,苏若若的信使带来消息,紫烟城一切安好,北境军心稳定,同时传来一个令人在意的消息——王都统的旧部中,有一人曾提及,“归界”是一个组织,他们的首领,自称“界主”。
墨林接过信笺,指尖微微用力。界主?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他心头炸响。清花娘娘的气息在体内骤然凝聚,沉滞感化作一股清晰的警示,让他明白,这个“界主”,或许,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