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瓮里的竹简摊在苏府书房案上时,墨迹晕染的残字仍凝着岁月的沉滞。墨林指尖悬在“外力扰脉”四字上方,指腹能觉出竹片肌理的粗糙,体内那股与星纹呼应的异样感又起,比在窑厂时更清晰些,却依旧抓不住源头——没有灵力流转,更无阵法共鸣,倒像某种刻在骨血里的节律,被古阵纹路反复叩击。
李嫣然正用细毛刷清理竹简缝隙的泥垢,动作轻得怕碰碎脆弱的竹纤维:“剩下的字迹得用温水润开,不过这竹简材质特殊,浸水太久容易崩裂。”她侧头看向陈沁然,案上青铜矩尺正对着竹简泛着淡银微光,“矩尺的星纹和竹简残纹能呼应,或许能借助它还原部分字迹。”
陈沁然依言将矩尺贴近竹简,银辉顺着残字边缘游走,像水流漫过干涸的河床,那些模糊的墨迹竟渐渐显露出浅淡的轮廓。“‘天授匠籍,守脉七处’‘异客至,纹乱,弃祠改阵’”,李嫣然逐字认读,指尖点在“弃祠”二字上,“紫烟城城郊只有东郊有座废弃的山祠,说不定和第三处节点有关。”
赵乘风凑过来扒着案边,目光扫过丝帛地图上的标记:“东郊废祠刚好在星纹环的西南角,按图谱间距算,确实该是第四处节点。”他摸出腰间石凿转了转,“上次窑厂是破坏,这次别又是被人砸了铜片吧?”
苏若若端来温茶放在案角,瓷碗与桌面碰撞出轻响:“我让护卫去打听了,那废祠是前朝留下的,据说二十年前突然就荒了,附近农户都不敢靠近,说里面有‘怪影’。”她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废祠位置,“不过护卫说,前些日子见过有人在祠外徘徊,穿的不是本地衣裳。”
墨林收起指尖的异样感,起身道:“先去废祠看看,竹简里的‘改阵’比‘破坏’更蹊跷,说不定节点没断,只是被改了用途。”他没提体内节律的异动——在这无灵的凡界,任何异常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揣测,何况清花娘娘仍在体内沉寂,他摸不透这异动与那位仙帝有没有关联。
次日晨光刚漫过城郭,一行人便带着工具出城。东郊官道旁的草木比西郊更繁盛,枝桠斜伸过路面,扫得车帘沙沙作响。行至半途,车马忽然停下,前方路中央横着根断木,断口处有明显的斧劈痕迹,却偏巧卡在路心,像刻意设下的阻碍。
“奇怪,昨天护卫来探路还没这东西。”苏府护卫上前挪木,却发现断木底下压着块石板,石板上刻着半道星纹,与节点星纹同源,只是纹路歪扭,像是仓促刻就。
陈沁然蹲下身抚过星纹,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是引路纹,只是刻得潦草,像是刻的人急着离开。”她让护卫挪开断木,石板下竟藏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半块残破的木牌,牌上写着“守祠”二字,边缘还沾着些干燥的泥土。
“守祠人?”赵乘风掂着木牌,“难道这废祠真有人看着?”
李嫣然将木牌与竹简比对,摇头道:“字迹不一样,竹简是匠人的笔锋,这木牌的字更笨拙,像普通农户写的。”她忽然注意到布包角落的草屑,“这是祠后坡的龙须草,说明留牌的人刚离开没多久。”
墨林望着东郊山林的方向,林雾尚未散尽,隐约能看见山坳里的祠宇轮廓。他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那股体内的节律又在动,像是在回应某个遥远的信号,既不强烈,却异常执着,比在苏府和窑厂时都要清晰。
废祠藏在山坳深处,朱漆大门早已剥落,门楣上的“山神庙”三字被藤蔓缠绕,只露出半个“山”字。推开大门时,朽坏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扬起的灰尘里混着草木腐烂的气息,院内石板缝里长满杂草,正屋神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底座,底座侧面竟刻着完整的星纹。
“节点核心在神像底座下。”陈沁然举起矩尺,银辉精准落在底座中央,“而且能量波动很稳,比西郊古台还稳。”
赵乘风绕着底座转了两圈,挥起石凿想清理周围杂草,却被墨林抬手拦住。“底座有被动过的痕迹。”墨林指着底座与地面的缝隙,里面嵌着些新鲜的泥土,“不是二十年前荒弃时动的,最多不过半个月。”
苏若若让人搬来木梯,爬上屋顶查看:“屋顶有个破洞,刚好对着底座中央,像是特意留的。”她往下扔了块石子,正落在底座星纹的中心点,“而且瓦片碎得很整齐,不像是自然坍塌。”
陈沁然将匠首令贴在底座星纹上,矩尺银辉骤亮,底座忽然轻微震动,侧面弹出个暗格。暗格里没有铜片,只有一卷麻布,上面用炭笔绘着修改后的星纹图,旁边写着几行小字:“原纹引脉过盛,改后分流至祠后井,可保三年无虞。”
“是改造,不是破坏。”李嫣然展开麻布图,“这人懂星纹工艺,改阵手法很老练,只是用的工具太简陋,炭笔都晕开了。”她对比竹简上的记载,“和‘弃祠改阵’能对上,看来二十年前就有人改过一次,这次是又动了手脚。”
赵乘风跑到祠后找到那口井,井口长满青苔,往下望去黑沉沉的,扔块石子半天没听见声响:“这井看着挺深,分流的地脉水真能引到这儿?”他趴在井边嗅了嗅,“没异味,倒比普通井水凉些。”
陈沁然提着水桶来打水,绳索放下时,桶沿的铜环与井壁碰撞出清脆声响。提上来的水泛着极淡的凉意,倒入矩尺旁的铜盆,水面竟泛起细碎的星纹光影——与底座星纹一模一样。“地脉水带着星纹能量,改阵的人是用井水来缓冲节点压力。”她恍然大悟,“窑厂是破坏,这里是修复,两种手法完全相反。”
墨林蹲在井边,指尖蘸了点井水,体内的节律突然剧烈跳动,眼前闪过比上次更清晰的光影:不是北荒的荒芜,也不是凡界的阵图,而是无数交错的线条,像蛛网般覆盖着大地,线条交汇处都有光点闪烁,与紫烟城的七处节点隐隐对应。这一次光影停留了数息,消散时竟在他脑海里留下半道未完成的纹路,与麻布图上的改阵纹有三分相似。
“你怎么了?”苏若若注意到他失神,递来帕子,“脸色不太好。”
墨林收回手,将脑海里的纹路记牢:“没事,井水太凉,有点晃神。”他没说光影的事——这异象越来越频繁,且每次都与节点相关,若让其他人知道,难免会起疑,何况他自己都摸不透这是凡界古阵的作用,还是清花娘娘在体内的影响。
晌午时分,众人在祠内休整,护卫升起篝火烤干粮,炊烟顺着屋顶破洞飘出去,与山间雾气缠在一起。李嫣然翻看着麻布图和竹简,忽然道:“改阵的人可能是守脉匠人的后裔,竹简里提过‘匠籍传代’,只是不知为何分成了破坏和修复两派。”
陈沁然擦拭着矩尺:“二十年前改阵用的是青铜工具,这次用的是石凿和炭笔,工具越来越简陋,说不定匠人的技艺已经失传大半,只能凭残图勉强改动。”
赵乘风啃着干粮,忽然指向院墙外:“那边有个人影!”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在树后一闪而过,衣角沾着的草屑与祠后坡的龙须草一模一样。
“追上去看看!”赵乘风起身就追,墨林和苏若若紧随其后。那人跑得不快,却对山路极熟,绕着灌木丛打转,眼看要被追上,突然脚下一滑,摔在坡下的草丛里。
上前一看,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打补丁的短褂,手里紧紧攥着块木牌,正是路上见过的“守祠”木牌同款。少年见被围住,吓得缩成一团,怀里掉出个布包,里面装着些干硬的窝头和半块铜片——铜片上的星纹与苏府节点的铜片完全契合。
“你是守祠人?”苏若若放缓语气,递过干粮,“这铜片是从哪儿来的?”
少年犹豫着接过干粮,小声道:“是爷爷留给我的,他说我是守脉人的后代,要看好废祠里的‘石头纹’。”他指了指废祠方向,“前几天有人来问节点的事,穿黑衣裳,看着很凶,我怕他们破坏,就改了下纹路,还在路口放了断木拦路。”
“穿黑衣裳的人问了什么?”墨林追问,体内节律又轻微异动,似乎在感知少年身上的气息。
“他们问‘主阵在哪’‘星纹怎么断’,我没说,就跑了。”少年啃着窝头,“爷爷说过,不能告诉外人主阵的位置,不然会惹祸。”他忽然摸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张泛黄的纸条,“这是爷爷临终前给我的,说遇到懂星纹的人就交出去。”
李嫣然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与竹简同源,写着:“七脉环主,主在城心,异客寻主,非为护脉,为破脉也。”字迹末尾画着个小小的星纹印记,与匠首令上的纹路完全一致。
“异客就是破坏节点的人,他们的目标是归墟阵主阵。”陈沁然脸色凝重,“窑厂的节点被砸,是想断了主阵的辅脉,废祠被改,是这孩子在护脉,两边已经对上了。”
墨林看着纸条上的“破脉”二字,脑海里的半道纹路突然清晰起来,与归墟阵的核心纹隐隐形成呼应。他忽然明白,体内的节律不是凭空异动,而是这些古阵纹路在唤醒他穿越时残留的某种印记——不是灵力,而是北荒岁月里刻下的对“阵”的敏感,只是这凡界古阵为何能引发如此强烈的共鸣,他依旧想不通。
少年跟着众人回到废祠,指着神像底座道:“爷爷说,每个节点都有块铜片,丢了就会乱脉,窑厂的铜片是被黑衣裳的人拿走的,我没拦住。”他愧疚地低下头,“我只会改简单的纹路,复杂的修不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李嫣然安慰道,“我们会把铜片补回去,你不用再一个人守着。”她让护卫去城里打造新铜片,按麻布图的尺寸校准,“废祠的节点改得很巧妙,刚好能缓冲地脉压力,我们可以按这个手法修复其他节点。”
接下来几日,众人留在废祠修复节点。赵乘风负责清理底座周围的积土,陈沁然用矩尺校准星纹间距,李嫣然对照纸条和竹简完善改阵方案,苏若若安排护卫轮换值守,墨林则常蹲在井边,指尖蘸着井水描摹脑海里的纹路——每次描摹,体内节律都会平静几分,像是在与古阵达成某种默契。
新铜片送来时,夕阳正斜照进废祠,铜片嵌入底座凹槽的瞬间,星纹突然亮起淡光,与井水里的光影呼应,整个废祠都泛起细微的震动,地面的杂草似乎都舒展了些。少年看着亮起来的星纹,眼眶发红:“爷爷说过,铜片归位,脉就稳了,现在真的稳了。”
墨林望着亮起来的星纹,眼前再没出现光影,体内节律也归于平静,仿佛完成了某种呼应。他摸出怀里的“地脉分流”铜片,与底座星纹比对,忽然发现两者的纹路虽不同,却在某个节点完美衔接——七处辅助节点的铜片,或许能拼成一幅完整的星图,而这幅星图,很可能,就指向归墟阵主阵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