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之死

“举盾！”楚归鸿怒吼，陌刀化作一片狂暴的光轮，将射向他和上官鹤的箭矢绞得粉碎。金属撞击的刺耳爆响和盾牌被重箭洞穿的沉闷“噗噗”声不绝于耳。队伍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被沸腾的敌军淹没。

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兵刃交击的铿锵声、肉体被撕裂的沉闷声响……瞬间交织成地狱的乐章。破风营的战士不断有人倒下，鲜血在冰冷的土地上泼洒出大片大片的暗红。楚归鸿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杀神，陌刀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硬生生在汹涌的人潮中劈开一道狭窄的血路。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只为身后那个人开辟一线生机。

上官鹤伏低身体，紧紧贴着马背，长剑在他手中化作灵动的毒蛇，精准地格开射来的冷箭，刺穿扑近敌兵的咽喉。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看身边不断倒下的袍泽，不去听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惨嚎，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楚归鸿那堵如山的背影上，集中在那条用生命和鲜血硬生生趟出的生路上！

就在他们即将冲破最外层敌阵，前方黑暗的旷野已隐约可见的刹那！异变陡生！

“咻——！”一支粗如儿臂、通体黝黑、缠绕着诡异暗红纹路的巨型弩箭，带着毁灭性的尖啸，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撕裂空气，瞬间跨越百步距离，目标直指楚归鸿的后心！那速度太快，太狠，角度刁钻至极，正是敌军埋伏已久的杀手锏——破城弩！

“大帅——！”撕心裂肺的尖叫自身侧响起！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斜刺里猛扑过来！是荣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

楚归鸿听到了那声尖啸，感到了身后致命的恶风！他猛地扭身，试图格挡，但那巨弩的速度远超他回防的极限！

“噗嗤——！”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恐怖声响！

血花，在楚归鸿眼前轰然炸开！滚烫的、带着腥甜气味的液体，溅了他满脸满身！

荣华的身体被那支恐怖的巨弩完全贯穿！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撞在楚归鸿的战马上！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轰然倒地！

楚归鸿被巨大的力量带下马背，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他挣扎着抬头，看到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荣华的身体被那支狰狞的巨弩钉在地上，像一只破碎的蝴蝶。他口中不断涌出大股大股混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眼神却异常清亮，死死地、艰难地转向一旁同样被震落马背、挣扎着爬起的上官鹤。

“先生……”他的声音微弱如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涌出的咕噜声，脸上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血污的衬托下，令人心碎，“……对……不起……”他的瞳孔开始涣散，生命的光泽正飞速流逝，那三个字却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最后的执念。

上官鹤连滚带爬地扑到荣华身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却不敢触碰那支将他钉穿、仍在微微颤动的恐怖弩箭。他看着荣华那双渐渐失去神采、却依旧望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听着那微弱得如同叹息的道歉……无数过往的片段——他的忠诚、他的守护、或许还有那些他刻意忽略的、隐藏在暗处的复杂——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有什么东西在他冰冷的胸腔深处轰然碎裂，尖锐的疼痛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没有……没有对不起……”上官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伸出手，冰冷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珍重地覆上荣华沾满血污的眼睑，缓缓向下，替他合上了那双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仿佛在完成一个无比神圣的仪式。

“……两清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又重得如同誓言。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也斩断了某种无形的、沉重的枷锁。他抬起头，脸上再无泪痕，只有一片被冰封的、死寂的平静。那双幽蓝的眸子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似乎也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走！”楚归鸿嘶吼着，一把将上官鹤从地上拽起，推上旁边一名亲兵牵来的备用战马。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被巨弩贯穿、已然冰冷的身影，眼中赤红如血，巨大的悲痛和暴怒几乎将他吞噬，但他知道，不能停！荣华用命换来的机会，绝不能辜负！

“跟我冲！”楚归鸿翻身上马，陌刀狂舞，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惨烈气势，率领着仅存的数十骑，如同燃烧生命的流星，狠狠撞向敌阵最后的薄弱环节！马蹄踏过泥泞的血泊，踏过袍泽的尸骸，踏过荣华倒下的地方，向着那片象征着渺茫生机的黑暗旷野，亡命奔突！

上官鹤伏在马背上，任由冰冷的夜风如刀割面。他没有回头。身后，龙渊关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投石机的轰鸣、城墙倒塌的巨响……如同地狱的挽歌，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只有楚归鸿那染血的背影，和荣华最后那句带着血沫的“对不起”，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一遍遍灼烧。

他策马狂奔，将那片血与火的炼狱，将那个被钉死的身影，将那个在绝望中为他开路的男人……统统抛在身后。前方，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黑暗中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也象征着无尽阴谋的——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