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鸿的目光落在鱼池里那些色彩斑斓、优哉游哉的鱼身上,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上官鹤耳中:
“上官,我有时在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桌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像这些鱼儿一样,安于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自得其乐?”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上官鹤,那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所求太多,有时未必是福。你看它们,有水,有食,便心满意足,从不想着跃出这池子,去看看外面那所谓更广阔的江河湖海。”
上官鹤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依旧垂着眼,视线落在石凳旁缝隙里顽强探出头的一小簇青苔上。楚归鸿的话,看似在说鱼,字字句句却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他。安于现状?自得其乐?像这些被豢养在方寸之地的鱼一样,满足于每日被投喂,满足于这虚假的、被施舍的“自由”?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用那一点尖锐的痛楚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甲嵌入皮肉的刺痛,远不及心底翻涌的冰冷恨意和悲凉。
楚归鸿的目光并未移开,依旧牢牢锁在上官鹤身上,似乎在观察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那眼神,像在欣赏一件被他强行打磨、试图驯服的作品。
“外面的江河湖海……”楚归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意味,却又透着骨子里的冷酷,“未必就比这精心打理的一方天地更好。风浪险恶,危机四伏。哪里比得上这里,”他环视了一下这小小的、精致的院落,“安稳,平静,应有尽有。你只需安心待着,一切自有我为你打点。”
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一些,那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再次将上官鹤笼罩:“忘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上官。忘了太子,忘了你那些所谓的抱负。就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这才是你的归处。永远。”
“永远”两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狠狠砸在上官鹤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迎上楚归鸿的目光。那双曾经清亮锐利的眸子,此刻像是淬了寒冰的深潭,死寂之下,是汹涌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愤怒和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楚归鸿看着他眼中那瞬间迸裂的恨意,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印证,嘴角那抹冷酷的弧度加深了。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上官鹤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下颌。
上官鹤猛地别开脸,动作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决绝。
楚归鸿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那苍白的皮肤只有寸许。他眼中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那点因掌控而生的满意瞬间被阴鸷取代。他缓缓收回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看来,这药,”他冷冷地扫了一眼上官鹤依旧虚弱无力的身体,声音如同淬了冰,“还得继续喝下去。直到你真正‘明白’为止。”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将上官鹤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再没有看上官鹤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冰冷的话语在院落里回荡:
“好好享受你的‘自由’,上官鹤。”
脚步声远去,院门被守卫无声地关上。阳光重新洒落下来,落在上官鹤身上,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依旧僵硬地坐在石凳上,维持着那个别开脸的姿势,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雕。只有紧握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拳头,和那双死死盯着地面青苔、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泄露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恨与痛。
自由?楚归鸿施舍的“自由”,不过是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牢笼。而他,就是那只被折断了翅膀、喂食了毒药,连鱼跃出池的力气都被剥夺的囚鸟。永远?不!这绝不可能!
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上他死寂的心:逃!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