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孤岛上地给他烤鱼、吃铁匠飞醋、在教场教他楚家刀法精要的身影…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骄傲得如同天上孤鹰的楚少帅…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熄灭?!
南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响起,打断了上官鹤翻腾的思绪:“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用最好的药!无论什么代价!”
军医苦笑摇头:“非是药材之故。此刻全看少帅自身根基能否撑住,熬过这一夜的高热与毒发。若能熬过,尚有一线生机;若熬不过…”他叹了口气,未尽之意不言而喻。“老夫会守在外间,随时查看。里面…需得有人时刻看护,留意少帅气息、体温,若…若见高热惊厥抽搐,务必立刻唤我!万不可让他剧烈挣扎,否则伤口崩裂,神仙难救!”
南桁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上官鹤,带着询问。上官鹤却仿佛没有看见他,径直越过军医,掀开厚重的帐帘,走了进去。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
帐内的气味更加浓烈。血腥、药味、还有高烧病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燥热气息。楚归鸿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脸色是骇人的灰败与潮红交织,嘴唇干裂起皮,渗着血丝。他身上的湿衣已被亲兵换下,盖着薄被,但胸膛却起伏得异常急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仿佛随时会彻底断裂。
上官鹤的脚步在榻边停住。他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深刻英挺、此刻却写满痛苦的脸庞。恨意如同藤蔓缠绕着心脏,可看着那脆弱的、仿佛随时会消失的生命之火,另一种更尖锐、更陌生的疼痛,却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压过了恨意。
他不想他死。
这个念头清晰而固执地盘踞在脑海。
他沉默地走到一旁的水盆边,拿起干净的布巾,浸入微凉的清水中,拧干。然后,他坐到了榻边的矮凳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轻柔,将微凉的布巾,轻轻覆在楚归鸿滚烫的额头上。
布巾很快就被高热蒸得温热。上官鹤沉默地取下,再次浸湿、拧干、覆上。如此反复,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专注的执拗。仿佛这简单的动作,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对抗死神的东西。
汗水不断地从楚归鸿的额角、鬓边渗出,汇聚成流,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没入散乱的鬓发。上官鹤用布巾小心地擦拭着,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那滚烫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让他指尖微颤,却依旧没有停下。
时间在压抑的呼吸声和布巾浸水的细微声响中缓慢流淌。
“鹤…儿…”
一声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呢喃,如同梦呓,突然从楚归鸿干裂的唇间溢出。
上官鹤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停在楚归鸿的鬓角。
“对…不起…” 又是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梦魇般的痛苦,破碎不堪。“求你,别…恨我…”
楚归鸿的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眉头紧锁,似乎在噩梦中挣扎。薄被下的手臂无意识地挥动了一下,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灰白,呼吸也更加急促混乱。
“别动!”上官鹤几乎是低喝出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猛地俯身,双手用力按住楚归鸿的肩膀,试图阻止他无意识的挣扎。“楚归鸿!别动!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强硬的命令,却也泄露了心底的焦急。
或许是那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梦魇的迷雾,或许是那按压的力道带来了一丝真实的触感。楚归鸿挣扎的动作缓了下来,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丝。然而,就在上官鹤稍稍松了口气的瞬间,楚归鸿那只没有被压住的手臂,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猛地向上抬起,一把环住了俯身在上方的上官鹤的腰背!
力量之大,带着一种昏迷中本能爆发的执拗,将上官鹤整个人都带得向前一倾!
“呃!”上官鹤猝不及防,上半身几乎完全压在了楚归鸿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病痛和高烧下狂乱而虚弱的跳动,还有那滚烫得惊人的体温!
“放手!”上官鹤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就要挣扎起身。他撑起手臂,试图挣脱那环抱。
“鹤…别走…” 楚归鸿的梦呓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更深的痛苦和哀求,环在腰背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冷…好冷…别…走…”
上官鹤的身体瞬间僵住。
军医的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万不可让他剧烈挣扎,否则伤口崩裂,神仙难救!”
楚归鸿此刻混乱的意识根本经不起任何刺激。他若强行挣脱,必然引发他更剧烈的反抗和挣扎…那后果…
上官鹤撑起的手臂,终究是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他僵硬地伏在楚归鸿滚烫的胸膛上,脸颊被迫贴着他汗湿的颈窝,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烫伤。陌生的、属于另一个男性的气息混合着药味和汗味,将他紧紧包裹。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他恨这种被迫的亲近,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可他的身体,却真的不敢再动分毫。他僵硬地维持着这个极度暧昧又极度尴尬的姿势,听着耳边那沉重而痛苦的呼吸,感受着那狂乱的心跳。
时间仿佛凝固了。帐外隐约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帐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楚归鸿粗重的呼吸。上官鹤被迫趴着,起初是极度的不自在和屈辱,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但渐渐地,在这份强制的“平静”中,在这熟悉的、令人心绪翻腾的气息包裹下,紧绷的神经竟奇异地松弛了一丝。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一夜的惊心动魄,寒潭的生死挣扎,再加上此刻精神的高度紧张和身体的不敢动弹…巨大的消耗终于开始显现。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楚归鸿痛苦灰败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中渐渐淡去,被一些尘封的、带着光晕的碎片取代…
他仿佛看到,楚归鸿为救他给他挡箭,在波涛汹涌的孤岛岸边篝火旁。他笨拙地烤着一条焦黑的鱼,别扭地递给他,嘴里却硬邦邦地说:“凑合吃,” 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耳根却可疑地泛着红。
还有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楚将军却在吃一个铁匠的飞醋,以为他上官鹤喜欢那样身材健硕又黑黑的男子,说话酸溜溜。那时的他,像个霸道的孩子,笨拙又可爱地宣示着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