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绿叶成荫满庭芳
春分种绿
二十载光阴流转,松松的鬓角也染了霜。春分这天,他带着孙女明芽在花房撒虞美人种子,小姑娘的羊角辫上别着虞美人花环,是用去年的花籽种的,粉白相间,像极了当年苏念鬓边的点缀。
“爷爷,太奶奶说的‘月光水’,是不是要等月亮出来才能浇呀?”明芽的声音脆生生的,小手捏着种子往土里按,指缝里漏下的草木灰簌簌落在布鞋上,像撒了层细雪。
松松笑着帮她擦手:“是呢,你太爷爷的太爷爷说,月光水得用搪瓷缸接,就像树屋那盏灯的缸子。”他从墙角拖出个旧木箱,里面是代代传下来的物件——沈老爷子的园艺书已经用保鲜膜封了三层,苏念的玉簪头被做成了书签,沈知珩的修枝剪磨得锃亮,安安的相机装在防潮盒里,镜头上的指纹还清晰可见。
花房外,念念正给雪松修剪新枝。她的动作娴熟,修枝剪在手里转得灵活,是松松手把手教的。树屋的小串灯换了LED款,却仍用着当年的松木架子,风吹过时吱呀作响,像在说久远的故事。“爸,皮埃尔从法国寄来的雪松苗到了,就种在花房东边吧。”她喊着,剪下的枝条上还带着新芽,嫩得能掐出水。
林晚坐在藤椅上晒太阳,膝头摊着本相册,最新一页贴着明芽和皮埃尔的孙子路易的合照。两个孩子在巴黎的雪松林里奔跑,金发与黑发交缠,像两株依偎的幼苗。“明芽说要跟路易比谁种的虞美人先开花,”她笑着翻页,“你看这张,路易举着太爷爷的草木灰布包,说要学‘中国魔法’。”
雪松底下,晓冉的遗像摆在石桌上,相框边放着束新鲜的章姬草莓,红得透亮。安安的骨灰去年撒在了雪松根下,松松说这样他就能永远陪着树了。“奶奶,您看这树,”念念对着遗像轻声说,“比您在时又粗了一圈,树屋都快装不下明芽了。”
明芽已经跑到树屋底下,正踩着松松搭的木梯往上爬,羊角辫上的虞美人花环掉下来,落在沈知珩和苏念的合葬墓碑上。墓碑是块整石,上面只刻着两行字:“雪松为证,岁月回甘”,落款是康康的笔迹,笔锋里还能看出当年的影子。
夏至传艺
夏至的蝉鸣里,皮埃尔带着路易回来了。路易刚满七岁,蓝眼睛像极了伊莎贝拉,却能流利地说中文,见了松松就喊“太爷爷”,手里举着本手抄的《草木灰培育法》,字迹歪歪扭扭,是照着沈老爷子的园艺书抄的。
“太爷爷,路易在法国也攒了草木灰,”皮埃尔笑着说,他的鬓发已经花白,却仍保持着每年回来的习惯,“他说要给雪松施肥,让它长得比埃菲尔铁塔还高。”
康康的画筒立在花房角落,里面是路易画的《跨越山海的雪松》。画布上,中国的老宅雪松与法国的新苗隔空相望,枝叶在云端交缠,底下的虞美人开得泼泼洒洒,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安妮坐在花房里,给明芽和路易讲当年的故事。她的法语里掺了些中文词汇,说“草木灰”时总带着点乡音。“你太奶奶说,虞美人是‘会跑的星星’,”她指着窗外的花海,“你们看,这些星星跑遍了中国和法国,多热闹。”
林晚在厨房煮酸梅汤,搪瓷缸里的冰块叮当作响。缸子是当年沈知珩做长明灯剩下的,现在成了家里的传家宝,明芽总说里面的水有“雪松味”。“皮埃尔,尝尝这个,”她端出酸梅汤,“是按你太奶奶的方子煮的,加了章姬草莓汁。”
松松在雪松底下教两个孩子辨认年轮,手指划过树干上的刻痕:“这道是你爷爷出生时的,这道是路易的爸爸出生时的,”他指着道新刻痕,“这是明芽出生时的,你们看,树把咱们都记着呢。”
路易忽然指着树干上几乎看不见的浅痕:“这是曾祖母画的小太阳吗?”那道印记早已融进树的肌理,却在阳光下能看出淡淡的轮廓,像颗永不熄灭的星。
“是呢,”松松点头,眼里的泪差点落下,“树记得所有事,就像我们记得它。”
蝉鸣最稠时,明芽和路易在雪松底下埋下新的时光胶囊。木盒是明芽用雪松新枝做的,上面刻着两国文字:“中国·法国 2075年夏”。里面放着明芽的乳牙,路易的画,皮埃尔手抄的培育法,还有松松写的新纸条:
“写给百年后的家人:草木灰还在,星星还在,我们的故事,仍在生长。”
秋分满庭
秋分那天,社区在老宅办了场“雪松文化节”。花房里展出了沈家五代人的物件:沈老爷子的园艺书,苏念的玉簪书签,沈知珩的修枝剪,安安的相机,康康的画稿,松松的草木灰布包,念念的修枝记录,明芽的花环……最显眼的是面照片墙,从2003年苏念种虞美人,到2075年路易撒种子,时光在镜头里流转,树影始终是不变的背景。
“这哪里是树啊,是活着的家谱。”参观者围着雪松感叹,“你看这年轮,圈就是一代人的故事。”
松松坐在藤椅上,看着明芽和路易给游客讲草木灰的“魔法”。小姑娘举着虞美人,小男孩捧着培育法,像两株迎风生长的新苗。皮埃尔在给巴黎的家人视频,镜头扫过热闹的花房,扫过枝繁叶茂的雪松,最后落在照片墙上沈知珩和苏念的合影上。
“你看,”他对着屏幕里的路易父母说,“这棵树把我们连在一起了。”
文化节的闭幕式上,路易和明芽一起种下了新的雪松苗。松松扶着小铲子,看着两个孩子把土培实,动作像极了当年沈知珩教他的样子。“记住,”松松轻声说,“树要常浇水,心要常牵挂,这样不管隔多远,根都在一处。”
夕阳西下时,雪松的影子在地上铺展开,像张巨大的网,兜住了五代人的笑声。明芽的虞美人花环落在新苗上,路易的草木灰撒在根下,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像在说“我记住了”。
冬至守岁
冬至的雪落下来时,松松已经不太能下床了。他躺在暖炉边的摇椅上,听着明芽和路易在雪松底下堆雪人,笑声像串银铃,在雪地里滚得很远。
林晚给他掖了掖灰绿色的毯子,是苏念当年织的那条,边角磨破了,却仍保持着温暖的形状。“松松,皮埃尔说明年要把园艺书捐给国家博物馆,”她轻声说,“让更多人知道雪松的故事。”
松松点点头,目光望向窗外。雪松上的红灯笼亮了,从树顶垂到地面,像条流淌的红河。树屋的小串灯换了新的,是明芽亲手拧的,闪闪烁烁,像撒了把星星。
“明芽,”松松忽然喊,声音轻得像耳语,“把时光胶囊挖出来。”
明芽和路易踩着雪跑过来,小手冻得通红,却认真地挖着土。木盒被雪水浸得有些软,打开时,里面的纸条已经泛黄,沈知珩的字迹却仍清晰:“雪松还在,我们的故事,就还在长。”
松松接过纸条,指尖在字上轻轻摩挲,忽然笑了。他让明芽拿来纸笔,颤抖着写下最后一行字:
“看,它真的还在长。”
守岁的钟声敲响时,松松靠在摇椅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窗外的雪松在雪夜里静静伫立,红灯笼的光透过枝叶,在雪地上画着圈,像个永远敞开的怀抱。
明芽和路易把新写的纸条放进木盒,埋回土里。雪落在他们发上,像撒了层糖霜。“太爷爷说,”明芽轻声说,“雪松会把故事讲给春天听。”
路易点点头,指着雪松最高的枝桠:“你看,那里有新芽,在等春天呢。”
雪还在下,雪松的影子在月光里拉得很长,像条通往未来的路。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近处是暖炉里木柴的轻响,还有时光胶囊在土里的私语,说要把这些暖,酿成又一年的新绿。
很多年后,明芽的孙女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那本沈老爷子的园艺书。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虞美人,花瓣上有行极小的字,是苏念的笔迹:
“爱不是终点,是让绿意漫过时光的河。”
窗外的雪松依旧伫立,枝繁叶茂,像座永远的灯塔,看着一代又一代人,在树下撒种、开花、结果,把日子酿成回甘,让每圈年轮里,都藏着一句:
“我在,家在,岁月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