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石的光芒彻底熄灭那天,最后一丝暖意如同被吮尽的烛油,从粗糙的石面上抽离。
山洞里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连呼吸都仿佛能触到实质的墨色。
上书言蜷缩在洞底最深处,后背紧紧贴着潮湿的岩壁,冰凉的水汽顺着衣料渗进来,冻得她指尖发僵。
洞外传来沙虫爬过的窸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甲壳刮擦沙砾的刺耳锐响,像有人用生锈的指甲在石头上反复抓挠,每一下都刮在神经最敏感的地方。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胸腔里的心跳却擂鼓般响,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脑后的白翼。
羽毛已经比刚转生时浓密了不少,根部的绒毛褪去了初生时的脆弱,变得柔韧而有弹性,展开时刚好能护住她的后颈,像一层薄薄的羽绒披风,拢着一点微不足道的体温。
可指尖再往下,触到腰后黑翼的羽毛时,触感却截然不同——那些羽毛更硬,更光滑,羽轴像细韧的钢丝,不知何时已长到能盖住她半个后背。
在黑暗中,它们泛着暗蓝的微光,像披了件被夜露打湿的破损丝绒衣,边缘的羽梢还沾着白天蹭到的草籽,硌得指尖微微发痒。
她轻轻动了动念头,黑翼便像有生命般微微收拢,将她小小的身体裹得更紧,羽毛间的缝隙里还残留着午后阳光的余温,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所有的恶意与寒冷。
能量石耗尽的那一刻,求生的本能像暴雨后的野草般从心底疯长,根系盘错着扎进每一寸意识,彻底压倒了恐惧。
她开始学着用黑翼的阴影隐藏自己:白天趴在岩石背阴处时,就让黑翼最大限度铺展开,墨色的羽毛与周围的暗影融为一体,连嗅觉最灵敏的巡山兽都难以察觉;夜里行动时,又让白翼紧紧贴紧后脑,将那抹显眼的雪白藏进头发里,避免在月色下暴露踪迹。
天环族人外出狩猎的时间是固定的——日出后三刻出发,日头偏西时返回,她花了整整三个月,才摸清这个规律。
于是总在他们离开后溜到领地边缘,捡拾那些被丢弃的兽骨(用石头敲开骨髓,粘稠的浆液能勉强填肚子,带着点腥甜)和半腐的野果(表皮发皱,内里酸涩得倒牙,却能解渴,还能挤出汁液涂抹在伤口上消炎)。
第一次被巡逻的少年撞见时,对方手里的石矛“哐当”落地,人像被火烫到般猛地跳开三尺远,尖叫声刺破峡谷的风:“黑翼怪物!是黑翼怪物!”那声音又尖又颤,像一根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上书言的耳朵。
她僵在原地,看着自己沾了泥土的黑翼——羽毛上还挂着枯黄的草屑,边缘被碎石划开了几道小口,渗着细小的血珠,确实狼狈得像个“怪物”。
一股无名火突然从脚底窜上来,烧得她眼眶发烫,她抓起怀里刚捡的野果,狠狠扔在地上,用脚碾得稀烂。紫红色的汁液溅在沙砾上,像一滩凝固的血,空气中弥漫开酸涩的气味,和她胸腔里翻涌的委屈一样刺鼻。原来连填饱肚子的资格,都要靠“偷”和“躲”来换取。
荒野的生存法则,远比天环族人的目光更锋利,更不讲道理。
她见过巴掌大的飞虫——外壳是金属般的银灰色,泛着冷硬的光泽,尾端能喷出黄绿色的腐蚀液,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将坚硬的岩石融成一滩冒着泡的烂泥,连空气里都飘着刺鼻的腥气;也遇过月光下会发光的藤蔓,细如发丝,通体翠绿,却能在缠绕猎物时发出“咔嚓”的骨头碎裂声,第二天只留下一堆干干净净的白骨,连点血迹都不会剩下。
为了活下去,她逼着自己记住每一种危险的信号:风里带着铁锈味时,是沙暴要来了,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找到岩洞躲避,否则会被卷上天摔成肉泥;紫色晶体泛着油光的有毒,碰一下皮肤就会红肿溃烂,哑光的敲碎了能当火石,擦着干燥的苔藓能点燃;岩壁渗出暗红色汁液的地方,下面一定藏着水源,那些汁液是岩层过滤后的水痕,顺着凿开的缝隙能接到带着矿物味的清泉。
更重要的是,她学会了运用翅膀的力量。那对黑翼远比白翼更有力量,也更“懂”荒野的规则。
一次被三头尖牙兽围攻时,她被逼到悬崖边,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沟壑,风声呼啸着像是在召唤。
最前面的那头野兽前爪已经搭上她的肩膀,腥臭的气浪喷在脸上,獠牙闪着寒光。
就在这时,腰后的黑翼突然猛地展开,带起的气流竟像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将一头野兽掀翻下山崖,坠落的惨叫声很快被风声吞没。
剩下两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迟疑的瞬间,她已经扑过去,用磨尖的石片狠狠刺穿了其中一头的眼睛。温热的兽血溅在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味,她却没工夫擦。
站在崖边喘着粗气时,她低头看着黑翼——羽毛上沾着兽血,边缘泛着淡淡的蓝紫色光晕,像淬了毒的刀锋,在阳光下流转着危险的光泽。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这对被诅咒的翅膀,或许是她在这颗星球上唯一的武器。
后来她渐渐摸清了双翼的“脾性”:白翼对气息格外敏感,当天环族人靠近时,白色的羽毛会轻轻震颤,频率随着距离缩短而加快,像提前敲响的警钟,连他们身上特有的兽皮腥味都能通过羽毛的震动传递过来;而黑翼能在夜间吸收星光,让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视物如白昼,甚至能透过沙土,看清三米深的虫穴里哪条幼虫更肥硕,哪处的土壤更松软适合挖掘。
这对翅膀像一对孪生的哨兵,一个预警,一个探路,陪着她在荒野里跌跌撞撞地长大,翅膀上的伤痕换来了生存的智慧。
十二岁那年,她在雾林边缘设了陷阱——用韧性极好的青藤缠着尖锐的石片,弯成弓状藏在草丛里,专等飞兔经过。
飞兔是天环族也爱吃的猎物,肉质细嫩,只是速度极快,寻常陷阱很难抓到。
那天她蹲在树后等了很久,腿都麻了,终于看到一抹灰影窜向陷阱,正想扑出去收网,却听见了熟悉的翅膀扇动声——那是天环族人特有的频率,翅膀拍打空气时带着规律的“呼呼”声,还混着金属片的碰撞声。
天环族的狩猎队来了。
为首的男人翅膀雪白,展开时足有两米宽,羽毛根根分明,像用白银锻造而成,正是当年把她扔进峡谷的那个年轻族人,如今脸上多了几道风霜的刻痕,眼神也更锐利了。
他身边的女人抱着个襁褓,后背的白翼紧紧拢着,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女人先看到了上书言,怀里的婴儿刚哼唧了一声,她就像被针扎到般尖叫起来,猛地把孩子按在怀里,后背的白翼瞬间张开成盾牌的形状,羽毛因为紧张而炸开:“别过来!会带坏我的孩子!你的黑翅膀会染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