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魔域,风里总带着点割人的凉意。
试炼谷的瘴气比往常更浓了,墨绿色的雾气在谷中翻涌,连魔气都能腐蚀——这是魔域弟子的“成年礼”之地,能活着走出来的,才算真正的魔族修士。苏清寒总缠着要去,说“想快点变强,能帮师父分担防务”,我被他磨了半个月,终究还是松了口。
“记住规矩,瘴气沾身会蚀灵脉,跟着我的魔气走,不准乱跑。”我帮他理了理玄色弟子服的领口,指尖的魔气在他袖口绣了朵小小的护灵花——这花遇瘴气会发光,能替他挡掉三成的腐蚀力。
他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兴奋,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自己炼的钝剑,剑柄的麻绳被他抓得发潮。“师父放心!我一定不会拖后腿!”
试炼谷的入口阴森森的,瘴气像活物一样在谷口盘旋,发出“嘶嘶”的声响。我走在前面,魔气在周身凝成屏障,瘴气一靠近就被烧成白烟。苏清寒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小靴子踩在枯叶上,发出“咔嚓”的轻响,在这死寂的谷里格外清晰。
“师父,这瘴气为什么是绿的?”他好奇地问,小脑袋东张西望,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里面混了修仙者的浩然灵气,被魔气腐蚀后就成了这样。”我淡淡道,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修仙者在试炼谷布了“蚀灵阵”,虽然后来被我破了,但残留的灵气和魔气纠缠,就成了这蚀骨的瘴气。
他“哦”了一声,脚步却慢了些,小手不自觉抓住我的衣角,指尖微微发凉。我知道他怕——这孩子看着胆大,其实最怕这种阴沉沉的地方,上次万魔殿闹鬼(其实是长老们练幻术),他抱着我的腰缩了半宿。
“别怕。”我反手握住他的手,魔气顺着掌心流过去,暖得像春日阳光,“有我在,瘴气伤不了你。”
他的小手在我掌心轻轻抖了抖,却很快安定下来,甚至得寸进尺地往我身边靠了靠,小脑袋几乎贴在我胳膊上。“师父的手好暖。”
我没说话,心里却软得发慌。这孩子好像永远不知道,我的魔气冷不冷,全看他离我有多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瘴气突然变浓,前方传来“咔嚓”的脆响,是瘴气腐蚀岩石的声音。我皱眉停下脚步——不对劲,试炼谷的瘴气虽烈,却不会突然变得这么“活”,像是有人在暗中催动。
“站在我身后。”我把苏清寒往身后拉了拉,指尖的骨刃悄然凝出,寒气让周围的瘴气都凝滞了几分。
果然,片刻后,十几道黑影从浓雾里窜了出来,是修仙者的“影卫”,黑袍上绣着浩然宗的剑纹,手里的匕首泛着淬毒的绿光——是专门克制魔气的“破魔毒”。
“魔尊夜渊,果然带了这凡人小鬼来送死!”为首的影卫冷笑,匕首直指苏清寒,“拿下这小鬼,就能逼你交出混沌魔脉!”
苏清寒在我身后猛地攥紧了剑,小身子微微发抖,却没后退半步:“不准你骂我师父!”
“找死!”影卫的匕首刺了过来,绿光在瘴气里划出冷冽的弧线。
我侧身挡在苏清寒面前,骨刃横扫而出,“铛”的一声脆响,匕首被劈成两半,破魔毒溅在骨刃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就凭你们?”
影卫们一拥而上,匕首和骨刃碰撞的脆响在谷里回荡,瘴气被魔气和灵气冲撞得翻涌不休。我护着苏清寒后退,骨刃翻飞间,黑影一个个倒下,但他们像是不怕死,前赴后继地扑上来,目标始终是我身后的小家伙。
“师父!我帮你!”苏清寒突然举着钝剑冲了上来,剑招虽生涩,却带着股狠劲,竟真的逼退了一个靠近的影卫。
“回来!”我心头一紧,刚想拉他,却没注意侧面的影卫——他手里的匕首涂满了破魔毒,正趁着我分神的瞬间,刺向苏清寒的后背!
“小心!”我几乎是本能地转身,用后背挡住了那把匕首。
“噗嗤”一声,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格外清晰,破魔毒顺着伤口往里钻,像无数根冰针在啃噬我的混沌魔脉。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我眼前发黑,却死死攥着骨刃,反手将那影卫劈成了两半。
“师父!”苏清寒的声音带着哭腔,扑过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小手摸到我后背的血,瞬间抖得不成样子,“血……好多血……”
“没事。”我咬着牙,强撑着用魔气压制破魔毒,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混沌魔脉像是被点燃的枯草,烧得我浑身发冷,“你先……先撤出去,找魔域的医师……”
“我不撤!”他抱着我的胳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我要跟师父一起!”
影卫们见我受伤,攻势更猛了。我捂着后背的伤口,骨刃的动作慢了许多,破魔毒正在蚕食我的力气,视线开始模糊。苏清寒举着钝剑挡在我面前,小小的身影在黑影里像片随时会被吹灭的叶子,却硬是没让任何人靠近半步。
“师父,你撑住!”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现在就给你上药!”
他从袖中掏出个小小的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塞进我嘴里。药丸入口微苦,却带着股熟悉的草木香,是他前几天在藏书阁找到的“护脉丹”方子,偷偷用暖阳草和灵米炼的,当时还献宝似的给我看过,说“练手的,师父别嫌弃”。
药丸入喉后,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流进丹田,混沌魔脉的灼痛感竟真的减轻了些。我看着他沾着泪水的小脸,突然觉得后背的伤好像没那么疼了。
“笨蛋,这药……对破魔毒没用。”我笑着骂他,声音却有点哑。
“有用的!”他固执地说,小手在我后背的伤口上轻轻按揉,灵气小心翼翼地渗进来,像春雨润田,“书上说只要心诚,药就会灵验……”
我没再说话,反手将他护在怀里,骨刃再次扬起。或许是药丸的暖意给了我力气,或许是怀里的小家伙让我舍不得倒下,混沌魔脉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戾气,黑色的魔气席卷开来,将剩下的影卫瞬间吞噬。
瘴气被魔气冲散,试炼谷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和苏清寒的喘息声。
我靠在岩壁上,后背的伤口还在流血,破魔毒虽然被压制,却像附骨之疽,隐隐作痛。苏清寒跪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帮我清理伤口,小手抖得厉害,眼泪还在掉,却不敢哭出声,怕我担心。
“师父,疼吗?”他用灵泉水沾湿布条,轻轻擦拭血迹,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不疼。”我骗他,指尖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你刚才……很勇敢。”
他的动作顿了顿,小脑袋埋得低低的:“我要是再强点,就不会让你受伤了……”
“傻东西。”我笑了,后背的疼好像真的被他的眼泪冲淡了些,“护着你,是师父的事。”
他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帮我包扎伤口,布条缠得很紧,带着他小小的力气,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走出试炼谷时,已是深夜。魔域的医师在谷口等着,看到我后背的伤,脸色都白了,忙不迭地要上疗伤药。苏清寒却固执地守在我身边,非要自己来:“我知道师父怕疼,我轻一点。”
医师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退了出去。万魔殿的偏殿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烛火摇曳,映得他认真的侧脸格外柔和。
他帮我换药时,动作格外轻,生怕碰疼我,小嘴里还念念有词:“师父再忍忍,换完药就不疼了……明天我给你炖灵米粥,加双倍的蜂蜜……”
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混沌魔脉的隐痛还在,但心里却暖得发胀。三百年的刀光剑影,三百年的孤身奋战,我从未觉得“受伤”是件值得在意的事,可今天被这小家伙抱着哭、小心翼翼地包扎伤口,竟觉得这点疼,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清寒。”我突然开口。
“嗯?”他抬头看我,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以后……别再这么傻了。”我看着他,“遇到危险,先自己跑,别管我。”
他却用力摇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不!师父在哪,我就在哪!上次在尸堆里,是师父把我捡回来的;这次在试炼谷,我也要陪着师父……”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小手轻轻抓住我的衣角,像怕我反驳。“师父,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亲人?这个词三百年没听过了,自从灭门那天起,我就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亲人”的资格。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我知道了。”
他笑了,眼睛里的泪还没干,却亮得像星星,小手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像在安抚。“师父,等你好了,我们再去忘川花海好不好?那时候的花应该开得更旺了,我要摘一大束给你,编成花环……”
“好。”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点头答应。
那天晚上,他没回自己的偏殿,就在我床边铺了层软褥,说“怕师父半夜疼醒没人管”。我假装睡着,能感觉到他时不时起来帮我掖被角,小手轻轻探我的额头,确认我没发烧后,才放心地躺回去,呼吸声轻得像羽毛。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熟睡的脸上,也照在我后背隐隐作痛的伤口上。我闭上眼睛,混沌魔脉的隐痛还在,但心里却被一种陌生的、暖暖的情绪填满了。
原来所谓“软肋”,从来不是怕受伤,是怕身后那个盼着你回家的人担心;所谓“铠甲”,也不是无坚不摧的魔气,是怀里这个愿意陪你闯刀山火海的小家伙。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试炼谷里藏在袖中的药,既是温暖的救赎,也是日后刺向心脏的伏笔。那些在伤口上流淌的灵气,那些小心翼翼的关怀,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让我把这颗捡来的真心,当成了自己的命。
而风里藏着的,除了试炼谷的瘴气,还有修仙者未说出口的算计,和一场即将来临的、足以撕碎一切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