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魔域,连风都带着冰碴子。
万魔殿的寒铁地砖上结了层薄霜,我呵出的气凝成白雾,混沌魔脉在胸腔里轻轻沉伏——入秋那次试炼谷的破魔毒虽已清除,却像在魔脉上留下了道浅浅的疤,每逢阴寒天气,就会隐隐作痛。
“师父,该喝药了。”
苏清寒端着药碗走进来,玄色弟子服外罩了件我给的狐裘,毛茸茸的领口衬得他小脸更白了。药碗里冒着热气,甜香混着药味飘过来——又是加了蜂蜜的,这孩子总怕药太苦,每次都偷偷往里面掺蜜。
我接过药碗,指尖碰到碗沿的温度,魔脉的隐痛似乎都轻了些。“今天怎么这么早?”往常这个时辰,他该在练武场练剑才对。
“长老们在议事,说……说修仙界最近动静不对劲。”他站在我面前,小手攥着狐裘的衣角,眼神有点飘忽,“南边的探子回报,浩然宗在断情崖囤积了不少弟子,还在熔铸‘锁魔鼎’,说是……要彻底净化魔域的幽冥灵气。”
我的动作顿了顿,药碗在掌心微微发烫。锁魔鼎?那是修仙界失传千年的法器,据说能强行抽取方圆百里的魔气,炼化成浩然灵气——说白了,就是要断了魔域的根基。
“他们敢。”我冷哼一声,指尖的魔气不小心凝成冰碴,落在药碗里,“咔嚓”一声碎了。
苏清寒的睫毛颤了颤,突然伸手按住我的手背,灵气轻轻覆上来,像层暖布:“师父别生气,魔脉会疼的。”
他的灵气很软,顺着我的手腕往上爬,温柔地熨帖着混沌魔脉的躁动。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心里的戾气慢慢散了。“怕吗?”
“不怕。”他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很,“有师父在,他们来多少都不怕。”
我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总是这样,好像觉得我是天下无敌的,却不知道修仙界这次动了真格,恐怕……
“对了师父,”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小布包,“我昨天在藏书阁找到的,说是‘凝神香’,点燃了能安神,您最近总熬夜批卷宗,闻闻这个能睡好点。”
布包里的香料是浅褐色的,带着点清苦的草木香,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我捏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混沌魔脉突然微微一缩——这香气里,藏着一缕极淡的、属于修仙界的“清心草”气息,被浓郁的草木香盖得严严实实,若非我魔脉对灵气敏感,根本察觉不到。
是我多心了?
清心草是修仙者常用的安神草,他在藏书阁看到方子,顺手配了些也正常。
“有心了。”我把布包收起来,指尖的魔气悄悄在布包上扫了一圈——没毒,只是单纯的安神香,大概真的是我最近太紧张,草木皆兵了。
他松了口气似的笑了,小脑袋往我胳膊上蹭了蹭:“那师父今晚一定要用,我去给您点上。”
看着他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我捏着药碗的手指却慢慢收紧了。
下午召集长老议事时,殿内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负责情报的墨长老跪在地上,声音发颤:“魔尊,浩然宗联合了十七个修仙门派,号称‘灭魔联盟’,据说还请出了闭关百年的‘剑尊’,剑尊的‘浩然剑脉’是混沌魔脉的克星……”
“剑尊?”我指尖敲着扶手,玄铁座椅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三百年前被我打断灵根的那个?”
“是……是他。”墨长老的声音更低了,“传闻他这些年靠‘锁灵散’续接了灵根,对您……对您恨之入骨。”
锁灵散?我瞳孔微微一缩。那毒药能锁灵气、抽力量,三百年前修仙者用它害死过不少魔族长老,没想到剑尊竟靠这东西续接灵根。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我问,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冰碴子。
“断情崖。”墨长老递上一张地图,手指点在断情崖的位置,“那里是两界灵气交汇的薄弱点,他们想在那里布‘锁魔大阵’,用锁魔鼎和剑尊的浩然剑脉做引,强行剥离您的混沌魔脉,再用您的魔脉净化魔域……”
话音未落,殿内的长老们已经炸开了锅。
“简直痴心妄想!”
“魔尊的混沌魔脉岂是他们能剥离的?”
“请魔尊下令,我们现在就去踏平浩然宗!”
我抬手按住扶手,殿内瞬间安静。指尖的魔气在地图上的断情崖位置轻轻划了圈——那里的深渊能吞噬灵气,确实是布阵的好地方,更重要的是……苏清寒的暖灵玉佩,就是用断情崖深处的暖玉炼的,他总说“那里的灵气最温柔”。
“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探子说,三日后的月圆之夜,锁魔大阵需借月华之力才能启动。”
三日后。
我看着地图,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转头时,看见殿外的廊下,苏清寒正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个空茶盘,不知道站了多久,小脸在寒风里冻得有点红。
“进来。”我喊他。
他愣了一下,快步走进来,低着头不敢看长老们,小声说:“我来……来收药碗。”
我挥了挥手,让长老们先退下。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时,他才抬起头,眼睛里的担忧藏不住:“师父,他们……他们真的要抢您的魔脉吗?”
“嗯。”我把他拉到身边,摸了摸他冻得冰凉的耳朵,“怕吗?”
他摇摇头,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袖子:“我不怕,我可以帮师父!我最近练了套新剑招,能……”
“三日后,你留在万魔殿。”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锁魔大阵的戾气太重,你去了会受伤。”
他的脸瞬间白了,像被泼了盆冷水:“师父!你又要把我留下?上次试炼谷你就不让我帮忙,这次……”
“这是命令。”我看着他,尽量让语气软些,“听话,等我回来,带你去忘川花海摘花。”
他咬着下唇,眼睛慢慢红了,却没再反驳,只是小声说:“师父,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我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这孩子的反应太安静了,往常我不让他做什么,他总会闹别扭,今天却只是红了眼睛,像有什么心事。
晚上睡觉时,总觉得不安稳。混沌魔脉的隐痛比往常更重,窗外的风声里,好像藏着无数双眼睛。我起身走到偏殿,想看看苏清寒睡得好不好,却发现他的房间亮着灯。
推开门时,看见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那本被我丢进火盆的“同心咒详解”,只是书页已经被他小心翼翼地拼了起来,上面的“锁心咒”注解被他用朱砂圈了起来,旁边还写着小小的“不可信”。
听到动静,他慌忙把书合上,像被抓包的小偷:“师父……我睡不着,随便看看。”
我走过去,拿起那本书,指尖拂过他拼补的痕迹——每一页都用灵丝细细缝过,连最碎的纸片都没落下。“还在看这个?”
“不是的!”他急忙解释,“我只是想知道……修仙者的咒术是不是都这么坏,他们总想着害师父……”
他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眼睛红红的,像只被欺负的小兽。我突然觉得自己下午的怀疑太过分了,这孩子只是担心我,才会去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别想了。”我把书放在一边,摸了摸他的头,“三日后,我带你一起去。”
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真的?”
“嗯,但你要答应我,全程跟着我的魔气走,不准乱跑。”
“我答应!”他用力点头,兴奋地抱住我的腰,小脑袋在我怀里蹭来蹭去,“师父最好了!”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心里的不安却没散去。低头时,看见他桌角的废纸篓里,有张揉皱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剑形,剑身上写着“锁灵”二字,墨迹被眼泪晕开了些。
大概是练剑时画的吧。我没多想,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混沌魔脉的隐痛越来越清晰。我知道,这场大战躲不过去,修仙者想要我的混沌魔脉,想要魔域的覆灭,而我,必须守住这一切——不仅是为了魔域,更是为了那个等着我带他去看花海的小家伙。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三日后的断情崖,等着我的不仅是锁魔大阵和剑尊的剑,还有那把我亲手挂在床头的、他炼的钝剑,和那句藏在风里的、从未说出口的“对不起”。
而那本被拼补好的“同心咒详解”里,夹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用极轻的笔迹写着:“锁灵散需以心头血为引,三日后,月华最盛时,刺入心脉三寸……” 只是字条的边缘,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像无数次的犹豫与挣扎。
风,已经吹到了断情崖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