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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镜

云星之上

抢救室的红灯亮得刺眼,江云川站在门外,白大褂下摆被攥出深深的褶皱。消毒水的气味顺着门缝漫出来,和陆星纪身上那股雪松混着烟草的气息在记忆里冲撞,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护士匆匆跑过,手里托盘里的器械叮当作响。江云川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声音发颤:“里面……情况怎么样?”

小护士被他抓得一愣,认出是心外科最年轻的江医生,忙答:“陆总送进来时血压骤降,呕血量超过八百毫升,疑似应激性溃疡引发的胃出血,正在输血。”

应激性溃疡。江云川松开手,指节泛白。他比谁都清楚,这病多由剧烈情绪波动引发——就像此刻他胸腔里翻涌的钝痛,正一寸寸啃噬着肋骨。

三个小时前,他亲手将陆星纪留在太平间走廊的阴影里。那个男人背对着他说“你走吧”时,声音里的死寂像冰锥,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就已经在出血了。

“江医生?”小护士怯怯地唤他,“您脸色好差,要不要去休息会儿?”

江云川摇摇头,目光黏在抢救室紧闭的门上。那扇门像道无形的界限,隔开了他和陆星纪的人生,也隔开了十年光阴里那些被辜负的瞬间。

他想起高二那年冬天,陆星纪在篮球场上崴了脚,他揣着活血化瘀的药膏在看台坐了整节课。后来药膏被他藏在陆星纪的储物柜里,第二天却看见它躺在垃圾桶里,包装被踩得扁扁的。那时他以为是陆星纪嫌脏,直到多年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那天陆星纪的储物柜被篮球队的男生翻了个底朝天,只为找他藏起来的情书。

原来那些被他当作“厌恶”的证据,全是阴差阳错的注脚。

抢救室的灯灭时,江云川的指尖已经冻得发麻。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拍他肩膀:“保住了,但后续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陆星纪被推出来时,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泛着青紫色。江云川跟着病床走到病房,看着护士给他扎针,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落进他静脉,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江医生,陆先生醒了。”

他猛地回神,对上陆星纪睁开的眼睛。那双曾经亮得像星子的眸子此刻蒙着层雾,看见他时,睫毛颤了颤,却没说话。

江云川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拿起病历本假装翻看,不敢看他的眼睛。“感觉怎么样?”

“疼。”陆星纪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心口疼。”

江云川的笔尖顿在纸上,洇开个墨点。他知道陆星纪说的不是胃。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他硬起心肠,声音冷得像手术刀,“我已经通知陆老先生了,他应该很快就到。”

陆星纪的眼神暗了暗,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我是医生,这是我的职责。”江云川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有事按铃叫护士。”

“江云川。”陆星纪突然叫住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还记得大学实验室的那盆薄荷吗?”

江云川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大三那年,他在实验室窗台上种了盆薄荷,说夏天提神。后来他搬走时忘了带走,再回去时,薄荷被养得郁郁葱葱,陆星纪正拿着喷壶给它浇水。看到他,陆星纪手忙脚乱地把喷壶藏起来,耳根红得像要滴血。

那时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你走后,它枯了。”陆星纪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把它移到家里,浇了三年水,还是枯了。”

江云川的眼眶瞬间红了。他转身就走,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夹杂着液体溅落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陆星纪捂着嘴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刺目的红。

“护士!”江云川冲过去,按下呼叫铃,手指颤抖着去擦他嘴角的血迹,“陆星纪,别咳了!”

陆星纪抓住他的手腕,咳得说不出话,眼里却带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护士赶来时,江云川被拦在了外面。他看着医生护士围着病床忙碌,看着陆星纪的脸重新变得惨白,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一刀刀凌迟着那个爱了他十年的人。

陆老先生赶到时,江云川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抽烟。他不常抽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燃,呛得眼圈发红。

“江医生。”陆父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却掩不住疲惫,“我们谈谈。”

江云川掐灭烟,跟着他走进楼梯间。陆父递给他一份文件,封面上“股权转让协议”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疼。

“星纪把他名下所有股份都转到了你名下。”陆父的声音很沉,“他说,这是欠你的。”

江云川翻开文件,签名处的“陆星纪”三个字力透纸背,笔锋却有些抖,像是在极度痛苦中签下的。

“我不要。”他把文件推回去,“我和他之间,不是用股份能还清的。”

“那你要什么?”陆父看着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要他死吗?”

江云川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

“他找了你三年,胃出血三次,这次最严重。”陆父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医生说他再这样折腾下去,活不过三十五岁!江云川,你就这么恨他?”

恨?江云川苦笑。他怎么会恨他?他只是怕了。怕那些匿名的谩骂,怕父母失望的眼神,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再次被搅得天翻地覆。

“我和他不合适。”他低声说,“陆老先生,您放过他,也放过我吧。”

“放过?”陆父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我要是能放过他,三年前就不会逼你走了。”

江云川愣住了。

“他十六岁就跟我说,他喜欢个男生。”陆父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种老人独有的沧桑,“我把他锁在家里,断了他所有通讯,可他还是能找到各种理由去见你。江医生,你以为我真的想拆散你们吗?我只是……只是怕他将来被人戳脊梁骨啊。”

楼梯间的声控灯灭了,陷入一片黑暗。江云川站在黑暗里,听着陆父的叹息,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原来陆星纪的挣扎,比他看到的要多得多。

“他母亲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他。”陆父的声音带着哽咽,“说她不该逼他……江医生,我老了,管不动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楼梯间只剩下江云川一个人。他摸出手机,点开那个尘封已久的相册,里面全是陆星纪的照片——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图书馆里认真看书的,辩论赛上意气风发的……最后一张,是三年前雪夜,陆星纪站在他家楼下,浑身是雪,像个迷路的孩子。

那时他躲在窗帘后面,看了整整一夜。

手机突然震动,是医院的紧急通知,有个心脏移植的病人需要他主刀。江云川深吸一口气,擦掉眼角的泪,转身朝手术室走去。

手术做了整整十个小时。当他走出手术室时,天都亮了。小护士递给他杯热咖啡,低声说:“江医生,陆先生昨晚又出血了,现在刚稳定住。”

江云川握着咖啡杯的手一紧,滚烫的液体溅在手上,他却没觉得疼。

他走到陆星纪的病房外,透过玻璃窗往里看。陆星纪还在睡着,脸色依旧苍白,手背上的针眼密密麻麻。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高中时他们一起在图书馆看书的模样。

江云川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他想起陆星纪说“从高中第一次在篮球场看到你,就喜欢了”,想起那封被拼贴好的情书,想起那盆枯了的薄荷,想起他咳血时眼里的偏执……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原来,他错过了这么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电话。屏幕里,母亲笑着说父亲的身体好多了,还说家里的栀子花开花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江云川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很累。他想要的,不过是安稳的生活,可如果这份安稳需要以陆星纪的生命为代价,他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他转身离开病房,走到医生办公室,写下了一份申请——调往非洲医疗队,为期两年。

递交申请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像一面镜子,被他亲手摔得粉碎。

他知道,这一走,他和陆星纪之间,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病房里,陆星纪早已醒了。他看着窗外江云川离去的方向,手背上的针头因为用力而刺破血管,血珠顺着皮肤滑落,滴在洁白的被单上,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妖艳而绝望。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塑封袋,里面是几片干枯的薄荷叶。

阳光渐渐升高,照进病房,却暖不了那片深入骨髓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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