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安全事件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来势汹汹,退去后却留下满身疲惫和难以驱散的虚冷。项目组的气氛并未因危机解除而变得轻松,反而更加凝滞。那场惊心动魄的攻防战,如同一面放大镜,将江云川和陆星纪之间所有隐藏的裂痕与猜忌,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又迅速被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所覆盖。
江云川请了一天病假。胃部的绞痛和精神的极度耗竭让他几乎无法下床。他蜷缩在公寓的沙发上,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线与声响。黑暗里,只有呼吸声和偶尔因胃部痉挛而溢出的抽气声。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大多是同事发来的关切问候,唯独没有那个他最不想看到、却又潜意识里期待着的名字。
期待什么?期待他的一句道歉?还是期待他再来一次像上次那样,带着胃药和温水,却说着更伤人的话的“关怀”?
江云川自嘲地闭上眼。他真是病得不轻,居然还会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个人是陆星纪,是永远将理智和利益置于情感之上的陆星纪。怀疑了便是怀疑了,即便事后证明是错,他那样骄傲的人,又怎会轻易低头认错?
更何况,自己那番尖锐的质问,恐怕早已将最后一点缓和的可能性都彻底斩断。
也好。这样也好。彻底断了念想,或许才能真正死心。
第二天,江云川强行拖着仍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回到了公司。他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背脊挺得笔直,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
办公桌上,放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进口胃药,旁边还有一张便签,上面是打印的冷冰冰的宋体字:“注意身体,项目需要。”
没有署名。
江云川拿起那盒药,手指微微颤抖。他几乎能想象出陆星纪吩咐秘书去购买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公事公办,一切都是为了项目。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他抓起药盒和便签,径直走到总裁办公室外的垃圾桶前,毫不犹豫地,将它们丢了进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秘书小姐惊讶地张了张嘴,却没敢发出声音。
这一幕,恰好被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陆星纪尽收眼底。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垃圾桶里那抹刺眼的精致包装,最终落在江云川毫无血色的脸上,眸色深沉如夜,看不见底。
江云川感受到他的视线,却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仿佛只是丢弃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星纪,早上好呀!我给你带了城南那家你最爱的早茶点心哦!”
林小姐穿着一身优雅的香奈儿套装,提着精致的纸袋,笑靥如花地走了过来,极其自然地挽住了陆星纪的胳膊。她的目光掠过江云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胜利者的优越感。
陆星纪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却没有推开她。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江云川的方向,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江云川的后背绷得紧紧的,握着鼠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电脑屏幕上的代码扭曲成一团模糊的光晕,刺痛了他的眼睛。
看啊,江云川。这才是他世界裡应该存在的人。光鲜亮丽,门当户对,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示好,而不是像你一样,只会带来麻烦、猜忌和难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聚焦于屏幕,敲击键盘的声音变得又重又急,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拼命掩盖什么即将决堤的情绪。
林小姐似乎并未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或者说,她乐于见到这种气氛。她笑着对陆星纪说:“对了,星纪,今晚我爸爸有个私人酒会,点名要你一定要到场呢,说有几个重要的引荐想给你。下班后我们一起去挑件礼物好不好?”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清晰地传到江云川的耳中。
“嗯。”陆星纪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他的目光终于从江云川身上移开,落在了林小姐挽着他的手臂上,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没有动作。
“那说定了哦!”林小姐笑得更加明媚,这才仿佛刚看到江云川一般,“江工程师也在啊,脸色好像不太好,要多注意休息呀。”
那语气里的关切,虚伪得让人作呕。
江云川没有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有点一下。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代码世界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小姐自讨没趣,撇撇嘴,又和陆星纪软语了几句,才翩然离开。
整个上午,技术部都笼罩在一种低气压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做事,不敢大声说话。江云川和陆星纪之间那种无形的、冰冷的张力,比任何一场争吵都更让人窒息。
午休时分,江云川没有去食堂,也没有点外卖。胃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毫无食欲。他独自一人走到公司大楼的天台,想吹吹风,透口气。
深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得他单薄的西装猎猎作响。他靠着冰冷的栏杆,望着楼下蝼蚁般穿梭的车流人群,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天台的门被推开了。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
江云川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陆星纪走到他身边,与他隔着一段礼貌却疏远的距离,同样沉默地望着远方。
空气里只剩下风声。
良久,陆星纪才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药……不喜欢那个牌子的话,可以告诉我哪种合适。”
江云川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苍凉:“陆总费心了。我的身体我自己会照顾,不劳您为了项目如此挂怀。”
陆星纪侧过头看他,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江云川,我们一定非要这样说话吗?”
“那陆总觉得我们应该怎样说话?”江云川终于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是一片荒芜的平静,“像以前一样?假装那些怀疑、利用、伤害都不存在?还是像您和林小姐那样,挽着手,说着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语?”
“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陆星纪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商业联姻,利益交换,仅此而已!那天利用她刺激你是我不对,但我……”
“商业联姻?”江云川打断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着笑着,眼角却渗出了泪光,“真好。陆总总是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能毫不犹豫地去执行。无论是七年前放弃那份没送出去的礼物,还是七年后选择一个对事业最有帮助的结婚对象。理智,冷静,永远利益至上。”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可是我呢?陆星纪,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一段年少无知时可有可无的暧昧?一个才华尚可值得利用的下属?还是一个……明明已经被你舍弃,却还不知趣地一次次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心烦意乱、甚至需要借助别人来刺激和试探的……麻烦?”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割裂着两人之间最后残存的联系。
陆星纪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猛地伸手,似乎想抓住江云川,最终却只是握紧了冰冷的栏杆,手背上青筋凸起。
“不是这样……”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那份礼物,我一直留着。我……”
“够了。”江云川轻声打断他,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却迅速被冷风吹干,只在脸上留下一道冰凉的灼痕,“陆星纪,不要再说了。真的……够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陆星纪那双盛满了痛苦和挣扎的眼睛。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再次心软,再次沉沦,再次万劫不复。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你做出的选择,从来都不是我。”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风里,“既然如此,就请陆总继续你的阳关道吧。我会做好我的分内事,直到项目结束。”
说完,他一步一步,坚定地离开了天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陆星纪独自留在天台上,寒风灌满他的西装,他却感觉不到冷。心脏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天台门口,仿佛看到了七年前那个暴雨夜里,少年转身离开的背影。
两个背影在时光中重叠,一次又一次地,从他生命里离开。
他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想告诉他那份礼物他珍藏了七年,想告诉他那些他从未说出口的真相和挣扎……
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解释,在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