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体艺节正式开幕那天,天刚亮就飘起了细雨。
许缘抱着要展出的书法卷轴,站在体育馆门口等周梦。雨丝落在发梢,有点凉,她下意识拢了拢校服领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操场方向——那里是篮球社的场地,江凌洲今天有第一场比赛。
“许缘!”周梦举着伞跑过来,头发湿了大半,“刚看见江凌洲他们在热身呢,方万跟疯了似的投篮,江凌洲站在旁边看,单手插兜,帅得离谱!”
许缘的指尖在卷轴上按出浅浅的印子,轻声问:“下雨还比吗?”
“下这点算什么,”周梦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你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江凌洲打球呢。对了,你的书法展在二楼展厅,离篮球场超近,等布置完,咱们偷溜去看会儿?”
许缘没说话,算是默认。
展厅在体育馆二楼东侧,透过窗户正好能看见楼下的篮球场。她把卷轴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上,宣纸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上面“少年意气风前絮”几个字,是她练了整整三个晚上才写好的。
刚挂到一半,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许缘的笔顿了一下,墨滴在留白处晕开一小团。她忍不住走到窗边往下看——江凌洲正在投篮,起跳时带起的风掀动了他额前的碎发,篮球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进篮筐。
他落地时,目光无意间往二楼扫了一眼。
许缘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后退,后背撞在展架上,发出“咚”的轻响。她捂住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楼下的欢呼,乱得不成章法。
等她再敢凑回窗边时,江凌洲已经转过身,正弯腰系鞋带,侧脸对着她的方向,却再没抬过头。
“在这儿发什么呆?”周梦拍她肩膀,“快弄完了,走了走了,去看比赛!”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许缘被周梦拉着站在人群外围,视线被攒动的人头挡住,只能偶尔看见江凌洲跑动的身影。他打球时和平时不一样,身上的清冷感褪去不少,运球时手腕翻转的弧度利落又漂亮,每次得分后,方万都会扑过去撞他肩膀,他也只是偏头躲开,嘴角却好像有极淡的笑意。
中场休息时,江凌洲走到场边喝水。他扯掉脖子上的毛巾,喉结滚动了一下,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掉。许缘的目光跟着那滴汗往下移,落在他沾了泥点的白球鞋上...
“许缘,你看方万手里的水!”周梦突然拽她,“是给江凌洲的吧?哎?他怎么递给别人了?”
许缘望过去,方万正把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给前排一个女生,那女生红着脸说了句谢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凌洲。而江凌洲自己拿起地上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许缘忽然想起昨天在体育馆,他站在梯子上抓横幅,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里轻轻晃。
“走吧,该回去看展了。”她轻轻挣开周梦的手,声音有点哑。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江凌洲的名字。她脚步顿了顿,听见方万笑着说:“刚那女生递水你都不接,非要喝你那破水壶,装什么高冷啊?”
江凌洲的声音很淡,像被风吹散的烟:“没必要。”
许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有点麻。她一步步走上楼梯,展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她写的那幅字在风里轻轻晃,“少年意气风前絮”——风一吹,就散了,抓不住的。
楼下的欢呼声又响了起来,大概是江凌洲又投进了一个球。许缘站在窗前,看着那个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距离,不是站得近就能缩短的。就像此刻,她在楼上,他在楼下,隔着人群,隔着喧嚣,也隔着他永远不会为谁停留的目光。
2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操场。礼堂里亮如白昼,后台的镜子映出许缘略显苍白的脸,她正对着镜子系白色连衣裙的领口,指尖总有些不听使唤。
“紧张啦?”周梦从后面探出头,手里拿着瓶矿泉水,“你平时练琴的时候,隔壁班都能听见,台风稳得很,今天怕什么?”
许缘扯了扯裙摆,避开镜中自己慌乱的眼神:“就是……人太多了。”
“人多才好啊,”周梦笑嘻嘻地帮她理了理头发,“让他们听听什么叫钢琴才女。对了,刚看见方万他们班的人进来了,前三排全是一班的,江凌洲肯定也在。”
提到这个名字,许缘的呼吸顿了半拍。她垂着眼帘,假装整理琴谱:“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周梦没察觉她的异样,随口道,“就是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的,平时冷冰冰的,听说上次月考又是年级第一,连老师都夸他脑子好使。”
许缘没接话。她知道的比周梦多一点——比如他解物理题时喜欢咬着笔杆,比如他总在早读课前去操场跑两圈,比如他的校服袖口总磨得有些毛边,却永远洗得干干净净。这些藏在余光里的细节,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像埋在土里的种子,见不得光。
报幕声透过厚重的幕布传进来,轮到许缘了。她抱着琴谱走上台,聚光灯落在钢琴上,也落在她身上。台下黑压压一片,她的目光下意识往前排扫去,很快就看见了江凌洲。
他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背挺得很直,手里拿着本摊开的书,似乎在看,又好像只是放在腿上。旁边的万畅正和方万低声说笑,他偶尔会侧头听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
许缘收回目光,坐在钢琴前。指尖落在琴键上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初三那年的校庆,她也是这样坐在钢琴前,弹的是同一首《月光》。那天江凌洲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穿着初中的校服,站在台上的样子,像株挺拔的白杨树。从那时起,这首曲子就悄悄和他的名字缠在了一起。
旋律缓缓流淌出来,一开始有些生涩,后来渐渐平稳。礼堂里很安静,只有钢琴声在回荡,像月光洒在静谧的湖面。许缘闭了闭眼,沉浸在音乐里,仿佛又看见那个站在台上发言的少年,看见他低头看演讲稿时认真的侧脸。
直到曲子进入最温柔的部分,她下意识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第三排。
江凌洲已经放下了书,正看着舞台。不是漫不经心的扫视,是真的在看。他的眼神很静,像深不见底的湖,映着台上的灯光,也映着她的影子。
许缘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险些出错。她慌忙移开视线,却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放大,和着琴键的节奏,乱得不成样子。
曲子快结束时,她听见台下传来几声低低的议论,夹杂着万畅的笑声。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江凌洲已经转过头,正听方万说着什么,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礼堂里响起了掌声。许缘站起身鞠躬,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空了的那个座位上——江凌洲和方万已经不在了。
下台时,周梦在后台等她,眼睛亮晶晶的:“太棒了!刚才好多人夸你呢!哎,你看见没,江凌洲好像一直在看你弹琴,像他这种的学神也会对音乐感兴趣吗?。”
许缘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她看见了,也看见了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就像她藏了几年的心事,从来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与他无关。
晚风从后台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点凉意。许缘抱着琴谱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篮球场上晃动的人影,忽然觉得那首《月光》弹得真不好,连自己都没能骗过——以为藏在旋律里的心意够隐晦,却不知道,早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就碎成了月光下的泡沫,风一吹,就散了。
3
体艺节第二天的重头戏是4x100米接力。广播里反复播报着检录通知时,许缘正帮周梦整理班级的加油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1班的休息区。
江凌洲站在跑道边做热身,白色运动服的袖子撸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是1班最后一棒的接力选手,也是全场关注度最高的人——毕竟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学霸,跑起步来竟也像风一样快,这本身就足够让人好奇。
“快看2班那边!”周梦撞了撞她的胳膊,“方万和万畅在练交接棒呢,林语晴站在旁边看,听说她是第二棒。”
许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2班的队伍里,方万正把接力棒递给万畅,两人动作不算流畅,万畅没接稳,棒掉在了地上。林语晴弯腰去捡,笑着说了句什么,方万挠着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咱们班接力要是能赢过1班就好了,”周梦戳着加油牌上的“2”字,“不过有江凌洲在,估计悬。”
许缘没说话。她其实偷偷查过去年的运动会成绩,江凌洲的100米短跑是全校纪录保持者。
检录声响起时,各班选手陆续站到起跑线上。1班的前三棒选手看起来都有些紧张,只有江凌洲站在第四棒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转着接力棒,眼神平静地望着前方的跑道。
发令枪响的瞬间,许缘的心跟着提了起来。前两棒的争夺不算激烈,1班和2班咬得很紧。到第三棒时,2班的选手突然加速,把距离拉开了小半米。
“加油啊!”周梦扯着嗓子喊,许缘的手心却沁出了汗。
眼看2班的第三棒就要交到万畅手里,意外突然发生——万畅伸手去接时,接力棒没抓稳,“啪”地掉在了地上。
全场发出一声惊呼。万畅慌忙弯腰去捡,可1班的第三棒已经冲了过来,稳稳地把接力棒递到了江凌洲手里。
江凌洲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的步频极快,白色的身影在跑道上拉出一道残影,和身后的万畅瞬间拉开了巨大的距离。
许缘站在观众席边缘,看着那个奔跑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才艺表演结束后,她在后台听见方万抱怨:“都怪我,刚才肚子太疼,不然肯定能听完钢琴表演。” 江凌洲当时没说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原来他不是不在意,只是没表现出来。可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觉得轻松,反而心里更沉了些。就像此刻,他跑得那么快,那么耀眼,却从来不是为了谁。
江凌洲冲过终点线时,全场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1班的同学涌上去围住他,方万和万畅也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输了比赛的懊恼,却没什么怨气。
江凌洲拨开围过来的人群,走到跑道边拿起自己的水杯。喝水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观众席,和许缘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许缘像被烫到一样,立刻低下头,心脏却跳得飞快。等她再抬起头时,他已经转过身,和1班的同学一起往休息区走了,背影依旧挺拔,依旧孤单。
“输了也正常,”周梦叹了口气,“江凌洲跑得也太快了。对了,许缘,你刚才看什么呢?脸都红了。”
许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有些烫。她扯了扯嘴角,低声说:“没什么,太阳太晒了。”
阳光确实很烈,晒得人眼睛发花。许缘望着1班休息区的方向,那里只剩下喧闹的人群,再也看不见那个白色的身影。她忽然觉得,有些距离,就像跑道上的差距,不是努力就能缩短的。他在自己的赛道上跑得那么快,而她,只能站在观众席里,远远地看着,连为他加油的资格,都显得那么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