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现代小说 > 未烬之火
本书标签: 现代  古言  校园 

追光者和星光

未烬之火

北榆的七月像个倒扣的蒸笼,柏油路被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烤沥青的味道。晏和从黑色宾利上下来时,白T恤后背已经洇出一片汗渍,他扯了扯领口,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身后跟着的管家手里拎着三个行李箱,全是当季新款,和周围穿着蓝白校服、背着双肩包的学生格格不入。

“少爷,手续都办好了,班主任在办公室等您。”管家低声说。晏和“嗯”了一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慢悠悠往教学楼走。他爸昨天在书房拍了桌子,红木桌面震得笔筒都跳了起来:“晏家就你一个继承人,连张像样的文凭都拿不出?去北榆一中清北班待着,就算混,也得混张毕业证回来!”

清北班在三楼最东头,走廊里贴着“距离高考还有361天”的标语,红底黑字刺得人眼疼。晏和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像冰镇汽水开瓶时的“啵”声,瞬间驱散了几分燥热。他停下脚步,透过半开的窗户往里看——靠窗第三排坐着个女生,扎着高马尾,发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她正低头和同桌说话,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嘴角扬着,露出一点点虎牙。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连带着她手边那本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好像没那么枯燥了。

“那是孟吟,咱们班第一,年级前三稳坐。”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推了推眼镜,“不光学习好,艺术节跳的那段现代舞,全校都在传。钢琴也厉害,上次市里比赛拿了金奖。”晏和没接话,目光还黏在那个女生身上。直到上课铃响,他才跟着班主任走进教室,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扫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

“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晏和。”班主任指了指孟吟后排的空位,“你就坐那吧。”晏和拖着椅子坐下,金属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儿。他刚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就听见前座传来一声轻呼——孟吟正转头和同桌抱怨,手里的笔差点戳到草稿本上的小猫涂鸦:“这天也太热了吧,风扇吹的都是热风,我后背都湿透了。”

她说话时带着点气音,尾调轻轻上扬,像羽毛搔过心尖。晏和看着她抓着校服领口往外扇风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给家里的特助打了个电话。“王叔,”他压低声音,目光越过孟吟的马尾辫,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让空调公司的人过来,给北榆一中所有教室装空调,今晚必须搞定。对,所有教室,别问为什么。”

挂了电话,他看见孟吟从抽屉里摸出块草莓味的硬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晏和喉结动了动,突然觉得这清北班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第二天一早,全校突然停电,吊扇“咔哒”一声停在半空。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拍着桌子喊热,有人拿着书扇风。孟吟皱着眉擦额角的汗,刚想开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轰隆隆的机器声。没过半小时,电工师傅们扛着梯子进了教室,白色的空调外机被吊到窗外,新的线路沿着墙角爬,银灰色的机身很快固定在黑板上方。

下午第一节课,班主任笑眯眯地站在讲台上:“学校给大家装了新空调,以后上课就凉快了。”他话音刚落,班长就按开了开关,冷气“呼”地涌出来,带着新机器特有的味道。全班欢呼起来,孟吟仰头看着转动的扇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她转头对同桌说:“学校也太懂我们了吧!你看这空调,还是最新款呢!”

晏和在她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嘴角偷偷勾了个弧度。他书包侧袋里还装着块草莓硬糖,是早上出门时管家塞的,现在糖纸被捏得发皱,黏糊糊地沾在指尖,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开始留意孟吟的一举一动。知道她每天早读前会去食堂买一杯热豆浆,加两勺糖;知道她每周三下午有钢琴课,琴房在实验楼三楼最里面;知道她放学路上总在巷口那个老奶奶的小摊前停下,买一个竹筒粽子,要蜜枣馅的,还得让老奶奶多浇点蜂蜜。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孟吟正对着一道物理题咬笔头,突然听见班主任在门口喊:“同学们,门口有位匿名家长送了竹筒粽子,每个人都有,大家去领一下吧!”全班瞬间沸腾,排着队往校门口走。孟吟排在中间,手里攥着纸巾,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个熟悉的小摊——老奶奶身边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正帮忙把一笼笼粽子搬到推车上,竹篾的清香混着糯米的甜气飘过来。

“孟吟,你的。”前面的同学递过来一个,用荷叶包着,还冒着热气。她接过来,手指触到温热的竹筒,刚剥开一点,蜜枣的甜香就钻了出来。转身时,正好撞见晏和站在不远处,手里空着,大概是还没领。孟吟小跑两步过去,把手里的粽子往他怀里一塞:“给你,刚拿的,还热乎呢。这奶奶的粽子超好吃,你快尝尝。”

晏和下意识接住,指尖碰到她的指腹,温温软软的,比粽子还烫。他看着她跑回人群里,和同桌叽叽喳喳分享粽子的样子,低头咬了一口——糯米黏在舌尖,蜜枣甜得恰到好处,荷叶的清香混在里面,比他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满足。

晏和的成绩是班里的“稳定器”,稳定在倒数第一。第一次月考后,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指着成绩单叹气:“晏和啊,你这分数……得补补了。孟吟同学主动说愿意帮你辅导,你可得好好学。”

于是每天放学后,清北班的教室里总会多留两个人。孟吟搬了椅子坐在他旁边,摊开他的错题本,红笔在上面圈圈画画。“你看这个三角函数,”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耐心,“上次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先看角度范围?”晏和“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她握笔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节分明,阳光照在上面,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晏和!”孟吟用红笔敲了敲他的错题,“又走神!”他猛地回神,看见她皱着眉,像只被惹急的小猫。“再讲最后一遍哦,听不懂我就不管你了。”她气鼓鼓地说,却还是放慢语速,重新讲了一遍解题步骤。

作为“回报”,晏和把她拽去了自家的赛车场。周末的午后,空旷的场地上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孟吟站在那辆银灰色的跑车前,眼睛瞪得溜圆:“这是……布加迪?”晏和靠在车门上,抛给她一个头盔:“试试?”她犹豫着戴上头盔,小心翼翼地坐进驾驶座,安全带勒得有点紧,晏和俯身帮她调整,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额头,两人都顿了一下,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踩离合,挂挡,慢慢松刹车。”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笑意。孟吟咬着唇,手心全是汗,车子刚动了两米就熄火了。她懊恼地拍了下方向盘,晏和却笑出了声:“不错了,第一次能开起来就赢过很多人了。”后来她渐渐熟练,跑车在赛道上划出漂亮的弧线,风吹起她散落的碎发,她回头冲他笑,比阳光还耀眼。

他还带她去了郊外的射击馆。隔音很好的室内场里,孟吟握着一把小巧的手枪,姿势标准得像模像样——是晏和手把手教的,他站在她身后,手臂穿过她腋下握住枪,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瞄准靶心,慢慢扣扳机。”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点低哑的气音。子弹“砰”地射出,正中十环。孟吟惊喜地跳起来,转身撞进他怀里:“我打中了!”晏和扶住她的肩膀,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我以后想当大明星。”某个辅导功课的傍晚,孟吟突然说。夕阳透过窗户,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站在很大的舞台上,唱歌给很多人听,跳自己编的舞。”晏和看着她眼里的光,认真地点了点头:“会的。”

变故是在九月中旬出现的。体育班的林浩开始堵在清北班门口,他刚拿了全市篮球比赛的MVP,长得高,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第一天,他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走廊里,引来一群人围观;第二天,他提着一袋子进口零食,直接塞进了孟吟怀里;第三天,他拿着两张电影票,在放学路上拦住了她。

晏和那天正好去取车,远远就看见林浩把孟吟堵在香樟树下,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孟吟皱着眉,似乎在拒绝。晏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走过去,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孟吟:“诺,上次你说想看的乐队演唱会门票,我托人弄到了,周末一起去?”

孟吟愣了一下,接过来,眼睛亮了亮:“真的?你怎么弄到的?这票早就抢完了!”林浩手里的电影票瞬间没了存在感,他悻悻地走了。回去的路上,孟吟拿着门票翻来覆去地看,晏和却没怎么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晏和成了孟吟身边的“常驻嘉宾”。林浩送水,他就提前把孟吟的保温杯装满凉白开;林浩约她去图书馆,他就拿着一摞习题册找她:“这几道题我不会,你给我讲讲。”孟吟看着他幼稚的举动,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林浩又堵在巷口,手里拿着封情书。孟吟没等他开口,就轻轻摇了摇头:“林浩,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林浩愣住了:“是谁?”孟吟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晏和。他站在路灯下,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孟吟知道,他在看她。

那天晚上,他们沿着河边走了很久。谁都没提林浩,也没说破那句“喜欢”,但气氛变了。晚风带着桂花的香味,孟吟的影子和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分不开的线。

高考结束那天,晏和拿着成绩单,382分,刚好够上本地的三本线。孟吟考了685分,稳进北京电影学院。填志愿的晚上,孟吟问他:“你报哪所大学?”晏和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不上大学了。”

他在北榆最繁华的CBD租了层写字楼,注册了一家传媒公司,名字想了很久,最后定了“梦和”。他爸一开始反对,后来看他每天泡在公司,看策划案看到凌晨,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也就没再说什么,默默注资了一个亿。

晏和像变了个人。以前连作业都懒得写的人,现在能对着财务报表算一下午;以前对谁都漫不经心的人,现在会为了谈一个合作,在对方公司楼下等三个小时。他亲自去北京电影学院看孟吟,每次都戴着口罩和帽子,像个偷偷摸摸的粉丝。她在排练厅练舞,他就坐在角落里看;她在琴房练琴,他就靠在门口听。

大三那年,孟吟接了第一部电影,女三号。晏和动用了所有资源,给她请最好的表演老师,找最厉害的造型团队。电影上映后,她演的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师妹爆火,微博粉丝一夜之间涨了几百万。庆功宴上,孟吟穿着香槟色礼服,站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晏和在台下看着她,眼里全是骄傲。

毕业后第二年,孟吟拿到了最佳新人奖。颁奖礼结束后,晏和开车接她,把车停在江边。“我们结婚吧。”他突然说,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枚设计简约的钻戒。孟吟愣住了,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你怎么不早点说?”

他们去民政局那天,天气很好。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有两个穿着便服的保镖远远跟着。红本本拿到手时,晏和把自己的那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西装内袋,像揣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孟吟的事业越来越好,成了炙手可热的顶流女星,零绯闻,专注作品。晏和则成了娱乐圈最大的投资人,没人知道这位年轻的晏总和孟吟有关系,只知道梦和传媒的大项目,总会优先考虑孟吟。

那天在一个行业酒会上,晏和的特助看到他手机屏保换了——是孟吟在演唱会上的照片,穿着银色亮片裙,在舞台上唱着歌,背景是漫天星光。“晏总,您也追星啊?”特助笑着问。

晏和抿了口红酒,酒液在水晶杯里晃出涟漪,他抬眼看向远处正在和导演说话的孟吟,嘴角弯起:“是啊,中学那会就追了。”

旁边的制片人抿了口香槟,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探究,又像是纯粹的八卦:“说起来,孟吟这姑娘是真沉得住气。现在的年轻艺人,红成这样早就传各种绯闻了,她倒好,除了作品宣传,连个异性朋友的影子都没在镜头前露过。前阵子还有狗仔蹲了她三个月,最后憋出篇‘孟吟私下竟是工作狂,深夜仍在工作室练舞’的稿子,反倒圈了一波事业粉。”

晏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听着别人细数自家太太的“战绩”,嘴角那点笑意压不住地往上扬。他抬眼看向不远处——孟吟正和一位知名导演交谈,一身量身定制的白色拖地丝绒长裙衬得她肩颈线条利落又优雅,举手投足间是经过岁月沉淀的从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对着空调傻笑的小姑娘了。可偏偏在目光扫过来时,她眼尾微微一挑,飞快地朝他递了个狡黠的眼神,又迅速转回去,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灵动只是他的错觉。

“她心思纯,一门心思扑在正事上。”晏和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个普通合作对象,“刚出道时就跟团队说过,三年内不考虑感情问题,现在看来,她自己把期限又拉长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投资方接口道,手里把玩着一串沉香手串,“上次我跟她经纪人吃饭,还说呢,多少豪门公子捧着资源想约她吃饭,全被拒了。说起来,晏总您这身为梦和传媒CEO,没见过孟吟私下里是什么样?是不是也跟镜头前一样,话不多,就知道琢磨剧本?”

晏和想起昨晚——孟吟窝在他家客厅的地毯上,头发乱糟糟地扎成个丸子头,脸上敷着绿色的泥膜,一边啃着泡椒凤爪,一边对着平板里的自己演的哭戏吐槽:“你看我这眼泪掉的,太假了吧!当时明明笑场三次,全靠后期剪!”他伸手想抢她手里的凤爪,被她一巴掌拍开:“别碰,这是最后一个!”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压下眼底的温柔:“私下里……比镜头前活泼点,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爱吃零食,看恐怖片会尖叫。”

这话一出,周围几人都笑了。“没想到啊,顶流也跟咱们普通人一样。”制片人感慨道,“不过说真的,这么好的姑娘,真该找个靠谱的人疼着。晏总您身边有没有合适的?给留意留意?”

晏和放下矿泉水瓶,瓶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他抬眼,窗外的月光刚好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用留意。”

他顿了顿,看着远处被记者围住、依旧从容应对的孟吟,声音不高,却带着笃定:“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只是那人藏得好,藏在她的剧本批注里,藏在她深夜收工后的那碗热汤里,藏在她每次获奖感言里那句“感谢一位重要的朋友”里。藏在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那本锁在他办公室抽屉最深处的红本本里。

酒会散时,晏和的车停在后门。孟吟戴着宽大的渔夫帽和口罩,低头钻进副驾,刚坐稳就长长舒了口气:“累死了,应付那些人比拍夜戏还累。”

晏和帮她把安全带系好,伸手揉了揉她的太阳穴:“回家给你煮馄饨?”

“要加两个荷包蛋!”孟吟立刻精神起来,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口罩蹭得他下巴发痒,“刚才他们跟你说什么呢?看你笑得那么开心。”

“说你没人追。”晏和发动车子,嘴角噙着笑。

“切,”孟吟哼了一声,从包里摸出颗糖剥开,塞进他嘴里,“他们懂什么。”

草莓味在舌尖化开,甜得恰到好处,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她塞给他的那颗硬糖。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晏和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侧头看了眼身边哼着歌的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有些追逐,从十七岁那个夏天开始,就注定要追到地老天荒。而他何其有幸,能成为被她选中的,那个藏在星光背后的人。

上一章 相机里的未读信息 未烬之火最新章节 下一章 烬宫雪:长公主与影刺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