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毒浸心脉
镇国公通敌的密信被呈到御前时,鎏金托盘上的信纸仿佛还沾着江南的湿气,却在乾清宫的金砖地面上投下了血色阴影。三日内,禁军铁骑踏碎了镇国公府的朱门,抄家的文书贴满了皇城的大街小巷,从白发老妪到襁褓婴儿,三百七十三口人,一夜之间尽数伏诛。
血腥味顺着宫墙的缝隙钻进汀兰水榭时,庾荞宁正捏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上悬而未落。青禾捧着刚烫好的梅子茶进来,声音发颤:“公主,外面……外面都说镇国公府的血流到了护城河里,染红了半条街。连他家养的那只白鹦鹉,都被乱箭射穿了翅膀……”
“啪嗒”一声,黑子落在棋盘的“天元”位,撞乱了周遭的白子。庾荞宁望着棋盘上骤然失衡的棋局,指尖泛白——她知道皇兄素来狠厉,当年为了稳固储位,能亲手勒死与他争权的异母弟弟,可镇国公毕竟是两朝元老,府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孩童,他竟能下这样的狠手。
“公主,”青禾将茶盏放在她手边,小心翼翼地劝,“镇国公一倒,北狄那边再没人撑腰,和亲的事自然黄了。这是好事啊,您该笑才是。”
庾荞宁没接那茶盏,温热的水汽氤氲了她的眼。她想起半月前,镇国公还在宫宴上给她递过一盏杏仁酪,笑着说“长公主唇色发白,该多补补”。那时他眼底的关切未必全是假的,可权力场上,一旦成了棋子的对立面,便连苟活的资格都没有。
她赢了吗?靠着晏和偷来的密信,靠着皇兄的雷霆手段,终于不必嫁去北狄那蛮荒之地了。可为什么心口像堵了团湿棉絮,闷得发疼?那些被斩草除根的性命,那些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的宅院,终究是因她而起。
窗外的红梅开得正盛,被风一吹,落了满地残红,像极了护城河里的血。
晏和没有立刻离开。他依旧是皇城夜色里的一道影子,藏在汀兰水榭的飞檐下,或是假山后。庾荞宁知道他在——她换寝衣时,窗纸上会掠过一道极快的黑影;她夜里咳嗽,清晨窗台上总会多一包润肺的枇杷膏;甚至有一次她随口说想吃城南的桂花糕,第二日青禾去采买,竟真的在街角的小摊上“偶遇”了最后一笼。
他们的见面总在深夜。晏和会撬开水榭后墙的一块松动的青石,在墙外的老槐树下等她。月色好的时候,他会带她去那间破庙,炉子里燃着他捡来的松果,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我小时候住的院子里也有棵老槐树,”庾荞宁抱着膝盖,看火苗舔舐着枯枝,“每到夏天,就结满了槐花。皇兄会爬上去给我摘,弄得满身树汁,被母后宫里的嬷嬷骂,他就把槐花往我怀里一塞,自己跪祠堂去。”
晏和靠在庙墙上,手里摩挲着一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那是他从江南带回来的。他听着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泉水,清润又温柔。“我家院子里有口井,”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些,“我娘总在井边洗衣服,唱江南的调子。”
庾荞宁转过头,月光恰好落在他左眉骨的疤痕上,那道浅疤在月色里竟显得柔和了些。“后来呢?”她轻声问。
晏和的指尖顿了顿,将鹅卵石塞进怀里:“后来……井填了,院子烧了。”他没说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没说他躲在柴房的暗格里,听着亲人的惨叫直到天明,更没说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手里攥着半块烧焦的、刻着蛟龙族图腾的木牌。
庾荞宁没再追问。有些伤口,揭开一次就疼一次。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他:“这个给你。”
锦囊是用云锦绣的,上面缀着颗小小的珍珠,是她昨夜挑灯缝的。“里面是我寻来的蛟龙族信物拓片,”她低着头,耳尖发红,“叶漾药王曾给我看过真迹,说凭这个,或许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晏和接过锦囊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腹,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锦囊里的拓片薄薄一片,却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发颤。他找了五年,从江南的雨巷到塞北的戈壁,差点死在仇家的刀下,差点被风沙埋了枯骨,没想到会在这深宫里,从她手里接过希望。
“等报了仇,”庾荞宁忽然抬头,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像落了满地星辰,“你想做什么?”
晏和看着她。她的睫毛很长,被火光照得透亮,像蝶翼停在眼睑上。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酿酒,看雪。”他顿了顿,补了句,“你呢?”
“我想离开这里。”她的声音忽然亮起来,带着少女独有的憧憬,“去江南看三月的杏花雨,去塞北骑没有缰绳的马,去听江湖艺人讲书,再也不用对着棋盘算计人心,再也不用做皇兄手里的棋子。”
晏和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望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他从未在深宫里见过的鲜活,像初春解冻的河流,带着奔涌的生命力。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陪你。”
庾荞宁猛地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只有一片柔软的、倒映着她身影的湖水。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慌忙低下头,却忍不住用指尖绞着衣袖,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破庙里的火苗渐渐弱了,松果的香气混着她发间的檀香,在空气里缠缠绕绕,像谁也没说出口的心事。
可这份藏在暗处的温情,终究没能敌过宫墙内疯长的欲望。
镇国公倒台后,庾澜卿的龙椅坐得愈发安稳,性情却越发诡异。他开始在御书房里彻夜不眠,案上堆着的不再是奏折,而是道家的符篆和炼丹的古籍;他会突然在朝会上指着某个大臣冷笑,第二日那人家门就会被禁军围住;他甚至不顾周檬的哭喊,强行将辅政大臣的女儿抬进了中宫——只因为周家掌着京畿兵权,而周檬的生辰恰好符合钦天监说的“旺帝星”。
宫里的人都说,皇帝被权力迷了心窍。周皇后入宫那日,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却用金簪划破了掌心,血珠滴在红毡上,像极了镇国公府门前的血。
庾荞宁去御书房找皇兄时,他正对着一面铜镜发呆,镜中的青年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只有眼底的光,亮得吓人。案上的鎏金炼丹炉还冒着青烟,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
“皇兄,”她走过去,将一碗莲子羹放在他手边,“周檬是被迫的,你这样对她,周家会寒心的。”
庾澜卿没回头,指尖抚过铜镜边缘的龙纹:“寒心?他们手握兵权时,何曾对朕热过心?阿宁,你不懂,这江山看着稳,底下全是暗流。只有把所有能威胁我们的人都踩在脚下,你才能安稳。”
他忽然转过身,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他的掌心滚烫,带着炼丹的火气:“等我找到蛟龙族人,炼成不死丹药,就能护你一辈子。到时候,谁也不能再逼你做任何事。”
“蛟龙族人?”庾荞宁心头猛地一沉,手腕下意识地挣了挣,“皇兄找他们做什么?他们世代避世,从未与朝廷为敌。”
庾澜卿的眼神忽然变得狂热,像淬了火的钢针:“他们体内有龙元,能炼出长生药!有了这药,朕就能永远坐在这龙椅上,谁也动不了你,动不了大曜的江山!”
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眼底的偏执像一张网,将她牢牢困住。庾荞宁看着他陌生的脸,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这不是她的皇兄了。那个会为她摘槐花、会替她受罚的少年,早已被权力的毒药蚀骨噬心,只剩下一个被欲望驱使的躯壳。
她看着他染着丹砂的指尖,看着案上那些扭曲的符篆,忽然想起镇国公府门前的血,想起周檬嫁衣上的泪,想起晏和说“找个地方酿酒看雪”时,眼里的平静。
原来皇兄说的“保护”,从来都不是放她自由,而是要将她永远锁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和他一起,守着这用鲜血堆砌的江山,直到腐朽成灰。
“皇兄,”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你找错了。真正能护着我的,从来不是什么长生药。”
庾澜卿愣住了,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疏离,心头莫名一慌,抓得更紧了:“阿宁,你什么意思?”
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掠过琉璃瓦,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庾荞宁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皇兄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终于彻底断了。而那枚早已在她袖中藏了许久的、来自南疆的“蚀骨香”,似乎正随着她的心跳,散发出若有似无的冷香。
第四章 毒蛊缠心
御书房的龙涎香燃得正烈,几乎要将人溺毙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馥郁里。庾澜卿握着奏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双曾含着少年温和的眼睛,此刻却翻涌着近乎狰狞的狂热,像淬了火的钢刃,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劈开。
“阿宁,你不懂。”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传说蛟龙族人的心肝,不仅能炼出解百毒的灵丹,更能助帝王延年益寿,稳固龙脉根基。等我找到他们,炼成丹药,你就能永远留在这皇城,留在我身边,再也没人能让你受半分委屈。”
庾荞宁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那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时,带着冰碴子似的尖锐,顺着血脉爬遍四肢百骸,连骨髓都仿佛冻住了。她终于看清了,皇兄口中的“保护”早已腐烂变质,那不是呵护,是用权力织就的囚笼,是用鲜血和白骨堆砌的祭坛,而她,就是那祭坛上被供奉的、随时可以牺牲的祭品。
蛟龙族……那个只在古籍里见过的神秘族群,竟成了他下一个狩猎的目标。
“皇兄,你疯了!”她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蛟龙族避世百年,与大曜素无冤仇,你怎能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就动屠族的念头?多少无辜性命要为你的执念陪葬?”
“为了你,有何不可?”庾澜卿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骨像铁钳似的箍着她,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眼睛红得吓人,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阿宁,这江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你,就算是阎王爷也不行!”
那眼神里的疯狂和偏执,像针一样扎进庾荞宁的心里。这不是她认识的皇兄了。那个会在她被太傅罚站时偷偷塞给她糖葫芦,会在寒夜里把她冻僵的手揣进自己怀里,说“阿宁不怕,皇兄在”的少年,早就被权力这剂毒药吞噬了,只剩下一副嗜血的躯壳。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手腕上立刻留下几道青紫的指印,像丑陋的枷锁。她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廊柱上,心口的窒息感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没敢再看庾澜卿一眼,转身踉跄着跑出了御书房,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夜色像浓稠的墨,泼满了整座皇城。破庙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庾荞宁通红的眼眶。她蜷缩在草堆上,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唇角,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晏和就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背对着她,手里摩挲着那柄漆黑的短刃。他没有回头,却在她哭出声的那一刻,默默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帕子上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庾荞宁接过帕子,胡乱地擦着眼泪,哽咽道:“他变了,晏和,他真的变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好怕……我怕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我。”
晏和终于转过身,月光从破庙的窟窿里漏进来,照亮他眼底的复杂情绪。有心疼,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走到她面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笨拙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粗粝感,却意外地让人安心。雪松香混着淡淡的尘土气息,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也驱散了心底的恐慌。庾荞宁愣住了,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些。
“别怕。”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而坚定,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庾荞宁的心跳忽然乱了节拍,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算计,没有偏执,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情愫。
庙里的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火苗猛地窜高,照亮了他紧抿的唇。不知是谁先靠近的,或许是她贪恋那份温暖,或许是他无法抗拒那份脆弱。当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时,晏和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覆上了她的。
那吻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羽毛拂过心尖。庾荞宁的脑子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脸上,烫得惊人。她想推开他,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似的,只能任由他加深这个吻。
他的吻渐渐变得炽热,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和不顾一切的孤勇。她能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感受到他紧抱着她的手,感受到那份藏在冰冷外表下的、滚烫的真心。
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晏和才缓缓松开她。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神有些闪躲,却还是固执地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阿宁,等这事了了,我带你走。”
庾荞宁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嘴角却忍不住偷偷上扬。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吟,却清晰地传进了晏和的耳朵里。
可命运的刀,从来不会因为片刻的温情就手下留情。
几日后的宫宴上,当庾澜卿亲自为她斟上那杯琥珀色的酒时,庾荞宁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一丝极淡的、奇异的甜香,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直到半个时辰后,她忽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眼前阵阵发黑,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呕在明黄的桌布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惊得满座哗然。
“阿宁!”庾澜卿的惊呼声刺破了宴厅的喧嚣,他疯了一样冲过来,将她打横抱起,踉跄着往外跑,声音里的恐慌不似作假,“传太医!快传太医!”
可太医们来了一波又一波,诊脉时脸色凝重,诊完后却都只是摇头,支支吾吾地说“查不出病因”。庾澜卿震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汀兰水榭围得水泄不通,对外只说长公主中了邪祟。
只有庾荞宁自己清楚,那不是邪祟,是毒。一种无色无味,却能慢慢蚕食她性命的毒。而那下毒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抱着她喊“阿宁别怕”的皇兄。
晏和得知消息时,正在城外追查蛟龙族的踪迹。听到暗线传来的消息,他几乎是立刻就策马回了皇城,沿途不知撞翻了多少摊贩,惊散了多少行人。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夜色,避开层层守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汀兰水榭。
寝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压过了原本的檀香。庾荞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往日里灵动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仿佛随时都会凋零。
“阿宁。”晏和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她脸颊时,却又猛地顿住,怕自己粗糙的指尖会惊扰了她。
青禾在一旁垂泪,见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哽咽道:“晏公子,你可来了……公主从宴会上回来就成了这样,太医束手无策,陛下请了好多道士来跳大神,都说……都说公主是中了邪祟……”
“邪祟?”晏和猛地看向窗外,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他常年与毒物打交道,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人为下毒的迹象?能在长公主的饮食里动手脚,又能让太医们噤若寒蝉,不敢说实话的,整个皇城,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庾澜卿!
他想不通,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护妹妹周全的人,为何会下此毒手?难道权力真的能让人变得如此丧心病狂,连血脉亲情都可以践踏?
就在这时,床上的庾荞宁忽然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她的视线有些模糊,挣扎了许久,才勉强聚焦在晏和脸上。
“晏和……你回来了……”她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残烛,气若游丝。
“我在。”晏和立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像一块寒冰,“别怕,我带你走,去找叶漾,他一定有办法治好你。”
庾荞宁虚弱地笑了笑,那笑容苍白而无力,像即将熄灭的火苗。她轻轻摇了摇头:“走不了了……皇兄把水榭围得像铁桶……他说……要亲自照顾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颤抖:“晏和,我好疼……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啃我的骨头……又麻又痒,还带着火烧似的疼……”
晏和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俯下身,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哽咽:“我知道,我知道。阿宁忍一忍,我这就带你出去,去找叶漾,他是药王,一定能治好你。”
他不能失去她。这个在寒夜中与他定下盟约,在破庙里与他共享过片刻温暖,在他黑暗的生命里投下唯一光亮的女子,他说什么也不能失去。
那夜的皇城,注定染满鲜血。晏和抱着庾荞宁,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硬生生从三百暗卫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他的短刃染满了鲜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后背中了七刀,腿上挨了三箭,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寒风中外翻着,血顺着裤腿流进靴子里,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刺目的血印。
可他始终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手臂稳得没有一丝颤抖。阿宁在他怀里,呼吸微弱,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他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住她了。
当他终于冲出皇城,抱着庾荞宁跌跌撞撞地闯进药王谷时,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跪倒在青石板上,怀里的人也随之滑落。他挣扎着想去扶,却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叶漾正在药房捣药,听到动静冲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惊得手里的药杵“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你疯了!带着长公主闯药王谷?嫌命太长了?”
“救她……”晏和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抬起头,脸上溅满了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叶漾,求你,救她!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答应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说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角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叶漾看着榻上庾荞宁奄奄一息的模样——她的皮肤已经开始出现大片青紫的瘀斑,嘴唇乌青,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又看看晏和满身的伤,那张素来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动容。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探了探庾荞宁的脉搏,指尖刚触到她的手腕,脸色就沉了下去。
“这毒叫‘蚀骨香’,无色无味,却能顺着血脉游走,一点点侵蚀心脉,最后让人心脉尽断而亡。”叶漾的声音凝重,“除非……”
“除非什么?”晏和猛地抬头,眼里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除非用蛟龙族人的心头血做药引,再配以百种奇毒炼制解药,以毒攻毒。”叶漾皱紧了眉,“可蛟龙族人避世百年,踪迹难寻,更何况,这解药炼制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服药者就会当场毙命,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晏和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蛟龙族人……皇兄早已在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如今更是为了那所谓的“不死丹药”杀红了眼,只怕早已对他们下了绝杀令,哪里还有活路?
可他看向榻上的庾荞宁,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在做什么痛苦的梦。他忽然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我去找。就算挖地三尺,翻遍整个大曜,我也要找到蛟龙族人!”
他说完,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叶漾按住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