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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宫雪:长公主与影刺客(三)

未烬之火

引言:深宫雪,江湖月,抵不过她一句“好疼”;帝王权,刺客刃,留不住指尖那点余温。

他说“我不要江山了”,他说“就差一点自由了”,可她闭眼的那一刻,世间再无庾荞宁。

一场刺杀,策反了刺客,困住了真心;一局权谋,碾碎了兄妹情,熬干了相思泪。

护心蛊护得住他的命,护不住她的劫;帝王位镇得住万里江山,镇不住榻前那声泣血的“阿宁”。

正文:

“你体内有护心蛊?”叶漾的眼神锐利,扫过他胸口的位置。

晏和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难怪你中了这么多刀还能活着。”叶漾啧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那蛊能护住你的心脉,让你在重伤之下不死,却也会慢慢吸食你的精血。你这次强行催动它护你冲出皇城,已经伤了根本。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不等找到蛟龙族人,你自己就先垮了。”

晏和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那眼神里的温柔和决绝,让叶漾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劝不住了。这个刺客,为了长公主,是真的打算把命也赌上了。

晏和转身,一步步走出药房,背影在药王谷的迷雾中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榻上的庾荞宁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挣扎着睁开眼,看到守在一旁的叶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他的衣袖。

“叶漾先生……”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清,“别告诉他……这毒……是我自己下的……”

叶漾大惊失色,猛地俯身:“你说什么?公主,你再说一遍!”

“皇兄……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庾荞宁咳出一口黑血,染红了雪白的枕巾,像一朵凄厉的花,“他找蛟龙族人,根本不是为了给我解毒……他是为了自己……为了他的江山……我若不死……他会用我做诱饵,引出所有反对他的人……我不能……不能再做他的棋子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晏和他……太傻了……让他……忘了我吧……找个地方……酿酒,看雪……好好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无力地垂落,再次陷入了昏迷,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叶漾怔在原地,看着那片被血染红的枕巾,又看看窗外迷雾缭绕的山谷,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深宫的恩怨,江湖的情仇,终究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最后,都要以血来偿。

第五章 烬宫雪落

南疆的雨季总是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晏和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泞,在尸骸堆叠的山谷里艰难前行,腐臭的气味钻进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他已三天没合眼,身上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每走一步都像有钝刀在刮骨头,可他不敢停。

阿宁还在药王谷等他,等那味能救命的药引。

转过一道山坳时,他听见了压抑的呜咽。一个穿着靛蓝布衣的少女蜷缩在岩石后,怀里紧紧抱着一具早已冰冷的老妪,少女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嘶哑得像被碾碎的陶片。她的手腕上缠着蛟龙族特有的银鳞手链,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是阿漾。

晏和刚要上前,远处忽然传来铁甲摩擦的声响。是庾澜卿的禁军,他们举着火把,像一群搜寻猎物的狼,脚步声越来越近。

“跟我走。”晏和猛地拽起阿漾的胳膊,将她往岩石后推了推,自己则握紧了腰间的短刀。他的后背还在渗血,那是昨夜为了避开追兵,硬生生撞在岩壁上留下的伤。

阿漾却像没听见,她死死扒着老妪冰冷的手,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我不走……婆婆还没凉透……他们凭什么杀她?我们蛟龙族从来没害过任何人……”

“留着命,才能问凭什么。”晏和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叶漾在药王谷,他能治你的伤,能保你活下去。你若死了,谁替你族人报仇?”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刺穿了阿漾的崩溃。她抬起头,满脸泥污的脸上,一双眼睛红得吓人,那里面翻涌着恨,也翻涌着对生的最后一丝执念。她看着晏和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这个陌生人,竟比那些口口声声说要“庇护”他们的官兵,更像一道屏障。

“他们说……要抓我去给长公主炼丹。”阿漾的声音发颤,“长公主……也和他们一样,是坏人吗?”

晏和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阿宁在破庙里说“想离开皇城”时眼里的光,想起她握着那枚白玉棋子时指尖的颤抖。他低声道:“她不是。她是唯一想护着你们的人。”

火把的光越来越近,晏和不再犹豫,打晕了还在挣扎的阿漾,将她扛在肩上,转身没入密林。身后传来禁军的呵斥声和箭矢破空的锐响,他只能拼命跑,任凭树枝划破脸颊,任凭旧伤裂开,血混着雨水淌进衣领,烫得像火。

他不能让阿漾死,更不能让阿宁等不到他。

药王谷的药香,是这世间最干净的味道。可此刻,这味道里却掺了太多苦涩。

叶漾的炼丹房里,铜炉里的药汁咕嘟作响,泛着诡异的深紫色。晏和守在榻边,看着庾荞宁沉睡的脸。她比离开皇城时瘦了太多,颧骨微微凸起,原本莹白的皮肤透着一种灰败的青,只有偶尔蹙起的眉头,证明她还在承受着蚀骨的痛。

“她昨夜又呓语了。”叶漾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进来,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说‘皇兄别烧那只狐狸’。”

晏和的指尖轻轻拂过阿宁干枯的唇。那是庾澜卿刚登基那年的事,他偶然从青禾嘴里听过——镇国公的小儿子怕狐狸,庾澜卿就当着阿宁的面,亲手打死了她养了三年的雪狐。那时的阿宁,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疼得说不出话?

“药引够吗?”晏和的声音有些沙哑。

叶漾摇了摇头:“阿漾的心头血只能提炼出三成药力,还差一味‘冰魄草’,长在极北的冰川里,最快也要半月才能送到。”他顿了顿,看着晏和紧绷的侧脸,“你体内的护心蛊,还撑得住吗?”

晏和没说话。这些天,蛊虫像是疯了,总在午夜时分猛地窜动,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心脏。他知道,这是强行催动蛊力护着阿宁生机的代价,可他别无选择。

“阿宁,”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找到阿漾了,药很快就好。等你好了,我们去江南。我打听好了,杏花巷有个院子,院里有棵老杏树,春天开花时,能把半个院子都染成粉的。你不是喜欢红梅吗?我们在院里再种一排,冬天就着雪看,好不好?”

庾荞宁的眼睫颤了颤,却没睁开。可晏和看见了,她眼角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鬓角。

变故发生在第七夜。

那晚的月色很亮,亮得能看清药王谷屋顶的每一片瓦。晏和正给阿宁擦手,忽然听见谷口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兵刃相接的脆响。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起身,炼丹房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庾澜卿站在门口,龙袍上沾着泥和血,发髻散乱,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竟有了几缕刺眼的白。他身后跟着黑压压的禁军,手里的长剑在月光下闪着寒芒。

“把她还给朕。”庾澜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榻上的庾荞宁身上,像一头被夺走幼崽的野兽。

晏和下意识地挡在榻前,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刀:“陛下请回。阿宁需要静养。”

“静养?”庾澜卿忽然笑了,那笑声尖锐得刺耳,“在你这个刺客身边,她能静到哪里去?晏和,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碰朕的阿宁?”

他猛地挥了挥手,禁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晏和立刻拔刀,刀光划破空气,挡开了迎面而来的剑锋。他不能退,阿宁的床就在他身后,那床褥上还留着她昨夜咳出来的血痕。

“庾澜卿,你看看这些人!”晏和一边格挡,一边嘶吼,汗水混着血从额头淌下来,“为了抓一个阿漾,你让禁军血洗南疆,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你手里?周檬在宫里以泪洗面,你强娶她时说的‘只做兄妹’,就是让她守着空房看你屠戮朝臣吗?”

庾澜卿的剑招越来越狠,每一剑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阿宁!只有朕握牢了权,她才能平安!你懂什么!”

“平安?”晏和的刀被震得脱手而出,他踉跄着后退,胸口一阵剧痛,护心蛊又在疯狂地啃噬他的血肉,“你给她下‘蚀骨香’的时候,想过平安吗?你把她当成棋子,逼她去和亲的时候,想过平安吗?庾澜卿,你爱的不是她,是那个能被你牢牢攥在手里的‘长公主’!”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庾澜卿最不堪的那根神经。他疯了一样扑上来,掐住晏和的脖子:“你胡说!朕是她皇兄!朕从小把她带大,她掉一根头发朕都心疼!你这种没爹没妈的野种,怎么懂骨肉亲情!”

就在这时,榻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两人同时回头。庾荞宁蜷缩在榻上,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一口黑血从她嘴角喷涌而出,溅在雪白的锦被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墨梅,妖冶得让人窒息。

“阿宁!”

两道身影同时扑过去,却被混战的禁军隔开。晏和眼睁睁看着庾澜卿踩着士兵的尸体冲过去,看着他颤抖着手去探阿宁的鼻息,看着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叶漾!”庾澜卿猛地回头,双目赤红地盯着药王,“你不是说能救她吗?朕把国库都搬空了给你找药材!你救她啊!”

叶漾蹲在榻边,指尖搭在阿宁的腕脉上,许久,才缓缓收回手,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心脉已断……神仙难救。”

晏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跌坐在地上,看着庾澜卿把阿宁抱在怀里。阿宁的眼睛半睁着,视线已经散了,却还在努力地往他这边偏,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他挣扎着爬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那只手曾经那么软,能轻易圈住他的手腕,现在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阿宁,我在。”晏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砸在她手背上,“药……药引找到了,冰魄草也在路上了,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你就能好了……”

庾荞宁的嘴角忽然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她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垂落。最后一丝气息从她唇间泄出,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不……”晏和死死攥着她的手,那只手正在迅速变冷,“阿宁?阿宁你看看我……我是晏和啊……你不是说要去江南看杏花吗?我带你去,现在就去……”

他把脸埋在她的手背上,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护心蛊在他体内疯狂地跳动,痛得他几乎要昏厥,可这点痛,哪里比得上心口的空洞?他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嘶哑得不像人声:“阿宁,我好疼啊……你回来好不好?”

庾澜卿抱着阿宁的尸体,像一尊石化的雕像。直到禁军收拾战场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才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疯狂被一种更深的绝望取代。

“朕的阿宁……”他小心翼翼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皇兄错了……皇兄不该逼你……”

他忽然一把推开试图上前搀扶的太监,踉跄着冲向谷外:“朕不要江山了!把那些奏折、那些兵符都烧了!朕只要阿宁醒过来!你们听见没有?”

他一边跑一边哭,龙袍拖在地上沾满了泥,那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帝王的威严?像个弄丢了糖的孩子,在旷野里无助地哭喊:“囡囡,你睁开眼看看皇兄……朕什么都给你……你要那座江南的院子,朕给你盖十座!你要自由,朕把皇城拆了给你走!你回来啊……”

叶漾站在药炉边,看着那锅熬了一半的药汁慢慢冷却,终究是叹了口气。他想起多年前,还是太子的庾澜卿背着发高烧的阿宁,在雪地里跑了半个时辰找他求医,那时的少年眼里只有焦急,没有一丝算计。

权力这味药,终究是把最纯粹的东西,熬成了穿肠的毒。

后来的事,是青禾告诉周檬的。

说皇帝遣散了禁军,独自一人抱着长公主的棺椁回了皇城。他废了自己的帝号,把皇位传给了远房的侄子,然后搬进了空置的汀兰水榭。

水榭里的红梅开了又谢,周檬偶尔会去看看。她总是看见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坐在长公主生前常坐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对着空棋盘喃喃自语。

“阿宁,这棋你走错了……”

“朕找到冰魄草了……叶漾说能解蚀骨香……”

“你看,这是江南送来的杏花,你闻闻……”

宫里的人都说,先帝疯了。

只有周檬知道,他没疯。他只是困在了自己编织的梦里,梦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追在他身后,甜甜地喊着“皇兄”。

江南的杏花巷,真的有个酿酒的铺子。老板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沉默地坐在柜台后,手里常年攥着一枚褪色的香囊。

香囊里装着几片干枯的红梅瓣,是那年冬天,他从汀兰水榭的雪地里捡的。

阿漾偶尔会问他:“你还在等吗?”

老板会抬头看看院外的杏花,那棵老杏树每年春天都开得格外盛。他会轻轻“嗯”一声,然后继续低头擦那只永远擦不干净的酒壶。

他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等一场迟到了太久的江南雪,等那个说要“看雪落满红梅”的姑娘,笑着朝他走来,说一句“晏和,我来了”。

大曜王朝的史书里,关于长公主庾荞宁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景元三年冬薨,年二十。帝辍朝三月,后禅位,居汀兰水榭以终。”

没人提那个江湖来的刺客,没人提血洗南疆的禁军,更没人提那锅熬了一半的解药。

只有每年冬天,皇城落第一场雪时,汀兰水榭的方向,总会传来隐约的呜咽。而江南的杏花巷,那个酿酒的老板,会对着飘落的雪花,默默倒上两杯酒。

一杯敬故去的长公主,一杯敬永远等不到的春天。

雪落无声,盖过了皇城的琉璃瓦,盖过了江南的青石板,也盖过了那些深埋在岁月里的,爱与恨,悔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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