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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出现 让他与世界和解(一)

未烬之火

星子落在尘埃里

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市一中的校门,孟吟抱着一摞刚发下来的竞赛辅导资料,脚步轻快地融进放学的人潮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浅米色的校服裙边沾了点午后社团活动时蹭到的草屑,她毫不在意地用指尖拈掉,嘴角还带着和同学讨论物理题时没散去的笑意。

“孟吟!等等我!” 身后传来同班女生的声音,“你真不等你爸来接啊?听说今晚有雨呢。”

孟吟回头挥了挥手,阳光透过她蓬松的发梢,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没事,我妈说让我顺路去看看她新种的月季,走几步就到了。” 她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棉花,软乎乎的却带着让人舒服的清亮。

周围几个男生偷偷往这边瞟,有人低声议论:“看孟吟这状态,这次月考又是年级第一没跑了。” 另一个接话:“人家不光学习好,家里条件也好得没话说,她爸是副局长,妈是附中的副校长,偏偏性格还这么好,真是没天理。”

孟吟隐约听到了,却没往心里去。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早已学会自动过滤。对她而言,生活就是做好该做的事——认真听课,整理错题,周末陪妈妈去逛花市,偶尔听爸爸讲单位里的趣事。至于谁家境优渥谁处境窘迫,谁是风云人物谁是透明人,她向来分不太清,也觉得没必要分清。就像此刻,她脑子里还在复盘刚才那道没解出来的压轴题,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公告栏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的男生,正用一种近乎淬了冰的眼神扫过人群。

那是晏和。他刚从教务处领完贫困生补助的表格,指节因为用力攥着纸页而泛白。校服?他早就没有了。初三那年被赶出家门时,唯一带走的只有身上这件能遮住半张脸的旧外套。他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帽檐压得极低,像要把自己和这个喧嚣的世界隔离开来。没人知道,这个看起来阴沉孤僻的男生,刚刚在物理竞赛的选拔赛里,以满分的成绩碾压了包括孟吟在内的所有尖子生。更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快点去接弟弟晏临放学。

孟吟没走大路,绕了条近道穿过街心公园。这里毗邻着市重点小学,正是放学的时候,到处都是接送孩子的家长和嬉闹的身影。她抱着资料,小心翼翼地避开追逐打闹的小孩,忽然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一阵含糊的哭腔,夹杂着几句恶狠狠的威胁。

“把你手里的糖交出来!不然下次还揍你!”

“就是,看你哥那个穷酸样,肯定给不起你零花钱吧?”

孟吟皱了皱眉。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这声音里的恶意太明显了。她放轻脚步绕过去,就看到三个比她矮半个头的男生,正围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那男孩穿着洗得有些变形的蓝色校服,背着一个明显过大的书包,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着口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

“喂,你们干什么呢?” 孟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澈。

三个男生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大姐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忿的表情:“关你什么事?”

“欺负比你们小的同学,就是我的事。” 孟吟往前走了两步,把小男孩护在身后。她个子高挑,站在那里时,明明脸上还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却莫名让人不敢再放肆。“他口袋里的东西是他自己的,你们凭什么抢?再这样我就告诉你们老师了。”

其中一个最高的男生梗着脖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哥是……”

“我不管你哥是谁。” 孟吟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认真了起来,“欺负人就是不对的。现在,道歉。”

或许是她的气场太过坦荡,或许是一中校服带来的无形压力,三个男生对视一眼,嘟囔着“多管闲事”,不情不愿地含糊说了句“对不起”,就灰溜溜地跑了。

孟吟这才转过身,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他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鹿,却努力挺直了小身板,小声说:“谢谢姐姐。”

“你没事吧?” 孟吟帮他理了理被扯歪的书包带,指尖触到他书包上磨破的边角,心里微微一动,“他们经常欺负你吗?”

小男孩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低下头抠着衣角:“他们说……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孟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放柔了声音:“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我叫晏临。” 小男孩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姐姐,你能……能送我到巷口吗?我哥说,让我在这里等他,可是我怕他们再回来……” 他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却很快用手背擦掉,“我不害怕的,就是……就是想快点回家。”

“好,我送你回去。” 孟吟看着他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把怀里的资料往胳肢窝紧了紧,牵起晏临冰凉的小手,“走吧,你的家远不远?”

“不远,就在前面的幸福巷。” 晏临的声音轻快了些,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两人并肩走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在一起。孟吟问起他在学校的事,晏临起初还有些拘谨,后来渐渐放开了,叽叽喳喳地说自己最喜欢数学课,说班里的老师很温柔,还说哥哥虽然话少,但会给自己买最好吃的草莓味糖果。

“我哥可厉害了,他什么题都会做,上次我数学考了九十八分,就是他教我的。” 提到哥哥时,晏临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他还会给我讲故事,讲宇宙飞船和外星人。”

孟吟听得笑起来:“你哥哥听起来很优秀啊。”

“嗯!” 晏临重重地点头,随即又有些低落,“但是他总是不开心,奶奶说,等我长大了,他就会开心了。”

孟吟没再追问。她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世界里,藏着许多她不了解的沉重。

走到幸福巷口,晏临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巷子里那栋最破旧的二层小楼:“姐姐,我家就在那里。谢谢你送我回来,你真好。” 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姐姐,你能……能再陪我等一会儿吗?我怕……”

孟吟看了看天色,云层确实厚了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她本来该早点回家,但看着晏临期待又不安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好,我陪你等一会儿。”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影快步从阴影里走出来,黑色的连帽衫,破洞的牛仔裤,正是刚才在市一中门口的晏和。他看到牵着手站在那里的孟吟和晏临,脚步猛地顿住,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

“哥!” 晏临立刻挣脱孟吟的手,朝着晏和跑过去,小小的身子撞进他怀里。

晏和一把将弟弟护在身后,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孟吟的脸。那眼神里的警惕、厌恶和不加掩饰的戾气,让孟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晏和。

也是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那样浓重的、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的黑暗。

而她还不知道,这场在巷口的意外相遇,会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彻底打乱她按部就班的人生。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和他小心翼翼守护的温暖,将在她往后的岁月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晏和盯着她,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是谁?”

孟吟定了定神,想起晏临刚才的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善些:“你好,我刚才在公园看到有人欺负你弟弟,就送他回来了。”

晏和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从她干净的校服裙,到她怀里崭新的资料,再到她脚上那双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白色运动鞋,眼神里的寒意更甚。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同情,或者是居高临下的施舍。他不需要。

“不需要。” 他吐出三个字,拉起晏临的手就要往巷子里走。

“哥!” 晏临却不肯动,仰着头看着晏和,“是姐姐帮了我,她是好人!”

晏和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弟弟,眼神里的戾气稍稍收敛了些,但看向孟吟的目光依旧冰冷:“谢谢,我们可以自己走。”

孟吟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忽然想起刚才晏临说的话——“他总是不开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弟弟很可爱,也很勇敢。”

晏和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拉着晏临,快步消失在巷子深处。

孟吟站在原地,看着那扇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心,仿佛还残留着晏临小手的微凉触感。

一阵风吹过,带着潮湿的雨意。孟吟拢了拢怀里的资料,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毕竟,这只是放学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她甚至没记住那个男生的样子,只记得他眼睛里那片化不开的阴翳。

她不知道,那扇木门后,晏和正靠着墙,听着弟弟兴奋地讲述刚才的经过。

“哥,那个姐姐人超好的,她还夸你优秀呢!” 晏临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她长得也好看,像仙女一样。”

晏和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指腹蹭过他柔软的头发,刚才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他想起那个女生干净的白球鞋,想起她说话时温和的语气,想起她看向自己时,那片没有丝毫杂质的清澈眼神。

像从未被尘埃沾染过的星子。

他嗤笑一声,把脸埋进臂弯里。

星子和尘埃,本来就该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雨,终于落了下来。

秋雨来得又急又密,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孟吟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妈妈撑着伞在门岗亭下等她,米白色的风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怎么才回来?电话也不接。” 孟母接过她怀里的资料,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潮气,皱了皱眉,“淋湿了吧?快进去换衣服,我炖了姜汤。”

孟吟乖乖应着,挽住妈妈的胳膊往楼里走。雨声太大,她没听清手机在书包侧袋里震动的声音——那是班主任发来的消息,提醒她明天早读前去办公室领物理竞赛的复赛准考证,顺便带上同年级另一个满分的同学一起。

第二天清晨,孟吟踩着早读铃走进教学楼。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和教室里传来的琅琅书声。她停在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班主任抬头看到是她,笑着招手,“孟吟来了?等你好一会儿了。”

孟吟走过去,看到桌角放着两个红色的准考证,上面都写着“物理竞赛复赛”的字样。她拿起其中一张,上面是自己的名字,而另一张——

“这是晏和的,你认识他吗?”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这次选拔赛唯一和你并列满分的学生,挺厉害的。不过这孩子……总不来学校,昨天让班长给他带准考证,说找不到人。你要是碰到他,顺便给他吧?”

孟吟握着准考证的指尖顿了顿。

晏和?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她恍惚了几秒,才想起昨天那个巷子里的男生。是他吗?那个穿着破旧连帽衫,眼神像淬了冰的少年?

“不认识。” 她诚实地摇头,“不过我会留意的。”

班主任也没多问,只嘱咐了句复赛的注意事项,就让她回教室了。孟吟把两张准考证都放进笔袋,心里那点微妙的感觉又冒了出来。满分?和自己并列?她忽然有点好奇,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解物理题时会是什么样子。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孟吟抱着笔记本坐在看台上刷题。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落在摊开的草稿纸上,把那些复杂的公式照得清晰可见。

操场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围着一个人,隐约能听到“穷鬼”“装什么清高”之类的嘲讽。孟吟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被围在中间的那个身影上。

黑色连帽衫,破洞牛仔裤,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紧抿的下颌线。

是晏和。

他似乎是刚从校外回来,手里攥着一个塑料袋,不知道装着什么。面对周围的挑衅,他始终低着头,像没听见一样,只在有人伸手要扯他帽子时,才猛地抬眼,那瞬间迸出的戾气让对方的手僵在半空。

“晏和,听说你物理考了满分?”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嗤笑,“抄的吧?就你这样天天逃课打零工的,还能考满分?”

晏和的拳头在身侧缓缓握紧,指节泛白。

孟吟皱了皱眉。她不是爱管闲事,但“抄袭”这两个字,对任何认真付出的人来说都是侮辱。她合上书,刚想站起身,就看到晏和突然动了。

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草稿纸,扔在地上。纸上是用黑色水笔写满的解题步骤,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正是这次选拔赛最后那道连孟吟都觉得棘手的压轴题,解法比标准答案还要简洁利落。

黄毛男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晏和没再看任何人,弯腰捡起地上的塑料袋,转身就往教学楼走。经过看台时,他的脚步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扫过孟吟,带着惯有的警惕和疏离,像认出了她,又像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孟吟坐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的阴影里。直到上课铃响,她才拿起笔袋,指尖触到里面两张硬挺的准考证。

午休时,孟吟去食堂打饭,远远就看到晏和坐在角落的位置。他面前只有一碗白米饭和一份最便宜的青菜,正低着头,用勺子小口小口地扒着饭。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竟让他平日里那股阴戾之气淡了些。

孟吟犹豫了一下,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晏和?”

他猛地抬头,看到是她,眼神瞬间又冷了下来,像被惊扰的兽类。

孟吟把手里的准考证放在他面前:“班主任让我把这个给你。下周六的复赛。”

晏和的目光落在红色的准考证上,又抬眼看她,没说话,也没伸手去拿。

周围有学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窃窃私语声渐渐传开。

“那不是孟吟吗?她怎么跟晏和说话?”

“晏和?就是那个总逃课的贫困生?”

“听说他物理考了满分,真的假的……”

孟吟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晏和:“你弟弟叫晏临,对吧?昨天我送他回家的。”

提到晏临,晏和眼里的寒意才松动了一丝。他终于伸手,拿起那张准考证,指尖划过上面的名字,动作有些用力,仿佛要把纸页捏碎。

“谢了。” 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比昨天多了点温度。

孟吟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想走,却被他叫住。

“等等。”

她回过头,看到晏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透明塑料袋包着的东西,放在她餐盘边。是两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糖果,形状歪歪扭扭的,像是手工做的。

“晏临让给你的。” 他别过脸,看着窗外,“他说……谢谢你。”

孟吟拿起糖果,糖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忽然想起昨天晏临说的话——“哥哥会给我买最好吃的草莓味糖果”。原来,是这样朴素又珍贵的糖果。

“替我谢谢他。” 她笑了笑,眼里像落了星光,“很好看。”

晏和的耳朵微微泛红,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扒饭,速度却慢了许多。

孟吟端着餐盘离开时,身后传来晏和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过食堂的嘈杂:

“下周六……在哪里考?”

“市科技馆三楼。” 孟吟回头,对上他抬起的目光,那片阴翳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八点半开始,别迟到。”

他“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孟吟走出食堂,阳光正好。她捏了捏口袋里的糖果,糖纸的棱角硌着掌心,却不觉得硌得慌。她忽然有点期待下周六的复赛了。

或许,星子和尘埃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

至少在解物理题时,他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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