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被押走时,眼睛死死盯着孟吟,像条濒死的毒蛇。孟吟没看他,只是用匕首割开裙摆一角,草草包扎了胳膊上的伤口。血浸透了布料,在海风里泛着铁锈味,和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晏和站在旁边,看着她动作利落的样子,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抓住她手腕时的触感——细瘦,却坚硬,像裹着层薄冰的钢条。他忽然想起自己被她按在拳台围绳上的那个瞬间,她的呼吸喷在耳廓,带着血腥味,却奇异地没让他觉得厌恶。
“跟我回局里做笔录。”晏和开口,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些,却还是带着刑侦支队长的刻板。他抬手想帮她扶一下松垮的包扎,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指尖在半空蜷了蜷——她的伤口边缘没对齐,他那该死的强迫症又在蠢蠢欲动。
孟吟瞥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抬手,把包扎布拆了重缠。这次她缠得极整齐,边缘严丝合缝,连打结的位置都对称得像用尺子量过。“这样,晏队长满意了?”
晏和的耳根微微发烫,转身就走:“上车。”
警车里的空间很窄,两人并肩坐着,中间隔着能再塞下一个人的距离。晏和盯着车窗上的雨痕——刚才又飘了点小雨,水痕歪歪扭扭地划过玻璃,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想找块布把它擦干净。
“强迫症很严重?”孟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侧头看他,路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枚被洗掉的蛇形纹身位置,此刻只剩一片细腻的皮肤。
晏和没否认,只是嗯了一声。“从小就这样。”他顿了顿,补充道,“混乱会让我烦躁。”
“比如……失控?”孟吟的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唇上,“比如,被人按在拳台上的时候?”
晏和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被戳中软肋,尤其是被孟吟。这个女人像把锋利的刀,总能精准地剖开他坚硬的外壳,看到里面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
“你好像很懂。”他语气冷了下来,“南海市的卧底警察,都这么擅长挑衅?”
孟吟笑了笑,没回答。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卸了防备的样子,少了几分“毒蝎”的狠戾,多了几分疲惫。“三年没睡过安稳觉了。”她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每天醒来都要提醒自己,我是‘毒蝎’,不能心软,不能出错。”
晏和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想起那些失踪的线人,想起秦正的残忍,忽然明白了她眼底的冰是怎么来的——那是用无数个不眠之夜,用刻意压制的善良和柔软,一点点冻出来的。
“秦正的案子结了,你可以回去了。”他说,声音有些干涩。
孟吟睁开眼,看向他。“回去?”她挑了挑眉,“南海市的任务结束了,但北榆市……好像还有未完成的事。”
晏和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车停在警局门口,孟吟解开安全带时,忽然凑近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衣领。“比如,”她的呼吸落在他颈侧,带着点海腥味,“教晏队长学会接受‘不完美’。”
她的指尖滑过他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故意把它扯松了半寸。“这样,其实也不难看。”
晏和的呼吸一滞。他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淡了些,松节油的气息隐隐约约冒了出来——那是她刚才在码头礁石上蹭到的,秦正的仓库里堆着不少伪装成画材的制毒原料。
“孟警官,请自重。”他推开她的手,声音有些发紧,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孟吟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笔录明天做,我现在要去洗个澡。”她挥了挥手,红色裙摆扫过地面,像条游弋的红蛇,“对了,晏队长,你的领带歪了——这次,自己系。”
晏和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警局大门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歪掉的领带。指尖悬在上面,迟迟没动。
他第一次觉得,有点歪的领带,好像……也没那么让人烦躁。
第二天一早,晏和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孟吟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正在翻看秦正的卷宗。她换了身警服,是南海市的制式,肩章是二级警司。头发束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少了几分妖冶,多了几分英气。
“早。”她抬头冲他笑了笑,把卷宗推过来,“秦正的上线在东南亚,这条线可能需要北榆市配合跟进。”
晏和的目光落在卷宗上——她把文件整理得整整齐齐,页码对齐,连订书钉都钉在同一个位置,比他自己整理的还要标准。他的强迫症瞬间得到了满足,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
“可以。”他在她对面坐下,“需要什么资料,直接跟我说。”
孟吟点点头,忽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是个小小的金属盒子,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一看就是精心处理过的。“给你的。”
晏和打开盒子,里面是枚银色的纽扣,和他风衣上的一模一样,甚至连磨损的痕迹都仿得惟妙惟肖。“昨天在拳场,不小心把你的扣子拽掉了。”孟吟解释道,“找了个同款,应该能配上。”
晏和捏起那枚纽扣,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忽然想起自己风衣第二颗总也系不牢的纽扣,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
“谢谢。”他低声说,把纽扣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一起整理秦正的案子。孟吟的细致和严谨让晏和惊讶,她总能从混乱的线索里找到规律,像拼图一样把碎片还原成完整的真相。而晏和的逻辑和果断也让孟吟刮目相看,他看似暴躁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极其缜密的心。
他们会因为某个证据的摆放角度争论——晏和坚持要按时间顺序排列,孟吟偏要按关联程度分组。最后往往是孟吟妥协,却会趁晏和不注意,偷偷把其中一份文件转个半圈,看他皱着眉又把它转回去,眼底藏着笑意。
这天晚上加班到深夜,警局食堂只剩下残羹冷炙。孟吟从包里掏出两盒泡面,递给晏和一盒。“将就着吃点?”
晏和看着泡面桶上歪掉的标签,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孟吟伸手,把标签转了个方向,对齐了桶口的边缘。“这样就顺眼了。”
晏和没说话,默默地拆开包装。热水冲下去的时候,泡面的香气弥漫开来,驱散了深夜的寒意。他看着孟吟低头吃面的样子,灯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明天我要回南海了。”孟吟忽然说,声音很轻,“这边的事交接得差不多了。”
晏和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面条在汤里泡得有些软,他却觉得没什么胃口了。“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孟吟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晏队长,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晏和避开她的目光,低头吃面,“任务完成,该回去。”
孟吟没再追问,只是把自己碗里的蛋挑给他。“多吃点。”
第二天一早,晏和去送孟吟。她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背包。走到警局门口时,孟吟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晏和,”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没有“队长”的前缀,“北榆的雨,比南海的冷。”
晏和的心脏猛地一跳。“嗯。”
“下次见面,”孟吟抬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喉结,“希望你能学会,对自己松一点。”
她转身走进晨光里,背影挺直,像株迎着风的红柳。晏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纽扣的盒子,掌心沁出了汗。
他回到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画——是孟吟画的,用食堂的废菜单背面。画的是警局的走廊,灯光昏黄,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领带歪了半寸,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系好。
画的角落写着一行字:“偶尔不完美,也挺好。”
晏和拿起那张画,指尖轻轻拂过那个歪着领带的自己,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放晴的天空,阳光洒在街道上,把一切都镀上了层暖意。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领带——今天他故意没系紧,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竟然没觉得烦躁。
也许,孟吟说得对。
不完美,也挺好。
他拿出手机,翻到南海市警局的联系方式,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了那个刚刚存下的号码:
“南海的太阳,应该比北榆的暖。有空……多晒晒太阳。”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晏和看着窗外的阳光,忽然觉得,北榆的春天,好像也没那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