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策那边,依旧步步紧逼。他似乎笃定了孟家不敢违逆圣旨,也笃定了孟吟对他仍有旧情,竟开始筹备纳平妻的仪式,甚至派人送来请柬,邀请孟家出席。
孟修远将请柬扔在桌上,气得脸色铁青:“欺人太甚!”
孟吟看着那鲜红的请柬,只觉得无比讽刺。她终于彻底清醒了,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少年将军,从来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她的喜欢,她的委屈,她的挣扎,在他看来,或许都只是个笑话。
“爹爹,”她抬起头,眼神异常平静,“去求皇上吧。”
孟修远一愣:“求皇上什么?”
“废了这门婚事。”她一字一句道,“女儿不嫁了。”
孟修远看着女儿眼中的决绝,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他叹了口气:“傻孩子,皇家赐婚,岂是说废就能废的?何况……皇上未必会管。”
“他会的。”孟吟轻声道。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肯定,或许是连日来的相处,让她隐约感觉到,那位看似冷漠的帝王,并非真的铁石心肠。
孟修远最终还是进宫了。他没直接求皇上废婚,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了萧策要纳平妻的事,言语间流露出孟家的为难。
晏和听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说准,也没说不准。
孟修远心里没底,回来跟女儿一说,孟吟却并不意外。她知道,晏和在权衡。将军府的势力依旧庞大,他还没有完全掌控朝局,废婚意味着与将军府彻底撕破脸,他不会轻易做决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策纳平妻的日子越来越近。孟府上下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这天夜里,晏和又传召了孟吟。
他的蛊毒发作得很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孟吟按了许久,他才渐渐平静下来,浑身却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透了。
“皇上,”孟吟看着他苍白的脸,犹豫了很久,还是开了口,“萧策……就要纳平妻了。”
晏和闭上眼,似乎在调息,没应声。
“臣女知道,将军府势大,皇上为难。”她的声音有些发涩,“可臣女……不想嫁给他了。哪怕抗旨,哪怕被天下人耻笑
孟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晏和沉寂的心湖。他缓缓睁开眼,眸底还残留着蛊毒未散的猩红,却清晰地映出她倔强的侧脸。
“抗旨?”他低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你可知抗旨的下场?”
“知道。”孟吟抬眸望他,眼里没有半分惧意,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可嫁给一个心里没有我、甚至践踏我尊严的人,与死何异?”
她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宫廷里层层叠叠的虚伪。晏和看着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赐婚时的情景。那时他初登帝位,内有权臣掣肘,外有藩王虎视,将军府是他必须拉拢的力量。他甚至没见过这位丞相府的嫡女,只凭着“联姻”二字,便将她的一生轻飘飘地许了出去。
那时的他,眼里只有江山稳固,从没想过这道圣旨会给一个少女带来怎样的委屈。
“你父亲求过朕。”晏和忽然道。
孟吟一怔。
“朕没答应,也没拒绝。”他看着她,“你以为,是因为将军府的兵权?”
孟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萧策带回的那个女子,并非普通孤女。”晏和的声音冷了下来,“她是北狄细作,潜伏在萧策身边,意图刺探我朝军情。萧策被美色所迷,竟毫无察觉。”
孟吟惊得睁大了眼睛。她从没想过,那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柳如烟,竟有这般身份。
“朕原本想,等拿到确凿证据,连人带婚事一起处置。”晏和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但现在看来,不必等了。”
他忽然坐起身,不顾刚压制住蛊毒的虚弱,扬声道:“来人。”
内侍应声而入。
“拟旨。”晏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镇国将军之子萧策,私纳北狄细作,罔顾国法,贻误军情,即日起剥夺其官职爵位,贬为庶民,永禁府中。其与丞相府嫡女孟吟婚约,即刻废除。”
内侍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应道:“是!”
孟吟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她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解决。更没想到,晏和会为了她,提前动手,不惜与将军府彻底决裂。
“皇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晏和看着她怔忡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很快又被冰冷覆盖。“你以为,朕是为了你?”他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疏离,“朕只是在清理门户,免得北狄细作祸乱朝纲。”
孟吟看着他,忽然笑了。明眸皓齿,梨涡浅浅,像雨后初晴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寝殿里的沉闷。“是,臣女知道,皇上是为了江山社稷。”
她心里却清楚,不全是。
从那天起,长安城的风向变了。萧策被贬的消息震惊朝野,将军府元气大伤,再无力与皇权抗衡。而孟吟,这个被退婚的丞相府嫡女,却成了人们暗中议论的焦点。
没人知道她与皇上之间的秘密,只当是萧策咎由自取,皇上只是顺势而为。
孟吟的日子却渐渐明媚起来。不用再惦记那个不值得的人,她又变回了那个活泼贪玩的少女,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淀后的从容。
她依旧会被晏和传召入宫。他的蛊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厉害,有时甚至会在清醒时,也露出难以忍受的痛苦。
孟吟的手法越来越熟练,有时按压穴位的间隙,会忍不住问:“太医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晏和摇头,语气平淡:“这蛊毒来自南疆,解法早已失传。能暂时压制,已是侥幸。”
“那……”孟吟咬唇,“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看着她焦急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鬓边的一缕碎发。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未散的凉意,触碰到她的肌肤时,孟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有一个办法。”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古籍上说,需以心头血为引,配以至亲之人的精血,方可炼制解药。只是……至亲之人……”
他顿住了,眼底掠过一丝落寞。他自幼在深宫长大,母妃早逝,父皇对他只有利用和猜忌,所谓的“至亲”,早已是奢望。
孟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她看着眼前这个坐拥天下,却连一个至亲之人都没有的帝王,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
“皇上,”她鼓起勇气,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臣女……愿为皇上寻药。”
晏和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没有畏惧,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关切。他的心,像是被这目光烫了一下,久违的暖意,顺着血液,缓缓流遍四肢百骸。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日子在平静与暗流交织中缓缓流淌。晏和借着萧策之事,彻底肃清了将军府的势力,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公然与他抗衡。他真正成了这万里江山说一不二的主人。
而他与孟吟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微妙。
蛊毒发作时,他依旧会暴躁地让她滚,可语气里的抗拒,却越来越弱。有时她按完穴位,他会留她坐下,陪他说说话。
他会问她丞相府的趣事,听她说起长安城的热闹,甚至会在她讲到好玩的地方时,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意。
孟吟也渐渐放下了拘谨,会跟他抱怨府里的规矩太严,会说起自己偷偷溜出去看杂耍的经历。她发现,抛开“杀人如麻”的传闻,这位年轻的帝王,其实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会在看到她手腕上上次被他捏出的红痕时,眼神暗了暗;会在她不小心打翻茶杯时,先说“烫到没有”;会在深夜送她出宫时,命人多带一件披风。
这些细微的温柔,像春雨般,一点点滋润着孟吟的心。她知道,自己对他,早已不是最初的敬畏和同情,而是生出了一种更深、更沉的情愫。
只是,他们之间隔着君臣之别,隔着身份悬殊,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直到那一天。
那是孟吟的生辰。丞相府大排筵宴,热闹非凡。孟吟却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望着宫门的方向。她知道,他不会来,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期待。
宴席进行到一半,宫里忽然来了内侍,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皇上有旨,赐丞相府嫡女孟吟生辰礼物一份。”
孟吟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支凤钗。赤金打造的凤凰,口衔明珠,尾缀流苏,做工极为精致,一看便知是皇家之物。
更重要的是,凤凰是皇后的象征。这凤钗,绝非凡品。
满府哗然,孟修远看着那支凤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深深的欣慰。
孟吟捧着锦盒,指尖微微颤抖。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生辰礼物。
果然,第二天一早,宫里便传来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府嫡女孟氏吟,温婉贤淑,聪慧知礼,朕心嘉之。今废黜其与萧策旧约,册封为后,择吉日大婚。钦此。”
宣旨的内侍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丞相府。
孟吟跪在地上,听着那道圣旨,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不是委屈,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喜悦和激动。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求着父亲去求皇上赐婚的自己,想起那些被萧策刁难的日日夜夜,想起城楼上他痛苦的嘶吼,想起深夜寝殿里他压抑的喘息,想起他指尖的微凉,想起他偶尔流露的温柔……
原来,兜兜转转,她最终要等的人,一直是他。
“臣女……接旨谢恩。”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
大婚那日,长安城张灯结彩,红绸漫天。孟吟穿着繁复的皇后礼服,头戴凤冠,一步步走向那座象征着天下至尊权力的宫殿。
红毯尽头,晏和穿着红色的龙袍,正静静地等着她。他褪去了平日的冷漠和疏离,眉眼间带着柔和的笑意,那双总是深沉如寒潭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走到他面前,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他的手依旧微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孟吟。”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皇上。”她抬头望他,眼中水光潋滟。
“从今往后,不用再叫皇上了。”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叫我的名字,晏和。”
“晏和……”她轻声唤道。
他笑了,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往后,有朕在,再无人能欺你、辱你。”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朕的江山,分你一半。朕的余生,予你一人。”
孟吟的眼泪再次滑落,这一次,却带着满满的幸福。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历过黑暗,曾背负过血腥,曾被蛊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但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会陪着他,陪他治理这万里江山,陪他对抗那噬骨的蛊毒,陪他走过往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宫门外,鼓乐齐鸣,普天同庆。
宫墙内,红烛高照,映着一对璧人相依的身影。
他们的故事,始于一场意外的相救,源于一个深藏的秘密,终于一场迟来的婚礼。
往后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荣华是你,目光所至,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