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漫进A大图书馆的玻璃窗。庾音踮着脚,够最高一层书架上的《唐诗杂论》,指尖刚碰到书脊,整排书突然往前一倾,哗啦啦倒下来大半。
她吓得往后缩了缩,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砸落——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托住了最下面那本摇摇欲坠的精装书,然后顺势一收,将散落的书一本本摞回原位。
“谢谢……”庾音抬头,声音有点发紧。
男生没说话,只是把最上面那本《唐诗杂论》抽出来,递给她。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手腕上戴着块黑色的机械表,表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庾音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触电似的缩回手。“谢、谢谢学长。”
“不用。”他的声音很淡,像冰滴落在瓷杯上,没什么温度。说完便转身,背着黑色双肩包,往阅览区的方向走了。
庾音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片深蓝色的衣角消失在书架尽头,才低头翻开书。扉页上还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皂角香,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她在文学系的新生报到处见过他。陆临,物理系大三的学长,迎新会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过言。那天他穿白衬衫,站在台上时脊背挺得笔直,说话条理清晰,台下有女生悄悄议论“物理系的陆神好帅”。
庾音那时只觉得“帅”这个词太单薄,形容不出他身上那种清冷又专注的气质。就像刚才,他明明可以不管那摞书,却还是停下来,动作干脆利落,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她抱着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摊开笔记本,就看见陆临从对面的书架后走出来,径直走向斜前方的座位——那里靠窗,光线最好,能看见楼下的香樟树。
他放下包,拿出电脑,开机时屏幕的光映亮他的侧脸。鼻梁很高,下颌线清晰,睫毛很长,垂着眼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没看任何人,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便开始盯着屏幕,神情专注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
庾音的笔悬在笔记本上空,迟迟没落下。她忽然想画下他此刻的样子:阳光穿过香樟叶,在他发梢跳跃,机械表的指针悄悄移动,他的世界里只有代码或公式,而她的世界里,突然闯进了一个安静的影子。
她低下头,在笔记本的第一页角落,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手表轮廓。旁边写着:九月三日,图书馆,陆临。
通识课“电影鉴赏”的教室在三楼最东侧。庾音提前十分钟到,选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刚把课本摊开,就看见陆临从门口走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连帽卫衣,背着同一款黑色双肩包,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靠窗的第三排——和上次在图书馆一样,选了能晒到太阳的位置。
庾音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追着他。他放下包,拿出笔记本和笔,没像其他人那样刷手机,而是翻开笔记本,开始低头写着什么。
老师走进来,开始播放《罗马假日》。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奥黛丽·赫本清脆的台词在流淌。庾音看着屏幕,心思却有点飘。她偷偷抬眼,越过几排座位,正好对上陆临的侧影。
阳光斜斜地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浅金色。他没看电影,依旧在笔记本上写着,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庾音好奇他在写什么,是影评?还是……物理公式?
电影放到安妮公主和派克在河边散步时,老师忽然暂停,提问:“有人能分析一下这里的镜头语言吗?”
教室里静了几秒,庾音下意识地挺直背——她昨晚刚好看过相关的解析。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怯了,手指紧紧攥着笔,没敢举手。
就在这时,前排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用了全景镜头拉远,突出环境的开阔,反衬两人内心的拘谨。”
是陆临。
他没回头,依旧看着笔记本,语气平淡,却精准地说出了要点。老师点点头,赞许地让他坐下。教室里有人小声议论:“物理系的大神连电影都懂啊?”
庾音也愣了愣。她以为他对这些“文科内容”不感兴趣,没想到他看得这么认真。
下课时,陆临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几乎是老师说“下课”的同时,他已经背起了包。庾音看着他走出教室,犹豫了两秒,也抓起包跟了出去。
走廊里人很多,她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看着他拐进楼梯间。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脚下投出长长的影子。他走得很稳,一步一阶,连脚步声都很轻。
到了一楼,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走向公告栏。庾音赶紧停下,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看着他仰头看着公告栏上的海报——是物理系的学术讲座通知。
他看了几秒,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然后转身离开。庾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才慢慢走出来,走到公告栏前,也抬头看那张讲座海报。
“弦理论与宇宙模型”,主讲人是中科院的院士,时间是下周六下午。
庾音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也拍下了海报。她看不懂弦理论,但……或许可以去看看。
学校食堂的三楼以家常菜出名。庾音和室友一起来打饭,刚走到窗口,就看见陆临站在前面。
他排在队伍里,背着包,目光落在窗口的菜单上,神情没什么波动。轮到他时,他声音很轻地说:“番茄炒蛋,米饭,谢谢。”
阿姨给他盛了满满一勺番茄炒蛋,红的番茄,黄的鸡蛋,看着就很有食欲。陆临刷卡,端着餐盘,转身走向靠窗的位置——又是那个能晒到太阳的角落。
“那不是物理系的陆临吗?”室友撞了撞庾音的胳膊,“听说他每次来三楼都点番茄炒蛋,超执着。”
庾音点点头,心里却悄悄记下了。她对阿姨说:“我也要一份番茄炒蛋,谢谢。”
打好饭,她和室友找了个离陆临不远的位置坐下。室友叽叽喳喳地说着社团的事,庾音嗯嗯地应着,目光却总忍不住往那边飘。
陆临吃饭很安静,也很快。他没玩手机,只是专注地扒着饭,番茄炒蛋拌着米饭,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阳光落在他的餐盘里,把番茄的红色映得格外鲜亮。
“你看什么呢?”室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突然笑了,“庾音,你该不会是……对陆神有意思吧?”
庾音的脸唰地红了,赶紧低下头扒饭:“别瞎说,我就是……觉得他吃饭姿势挺特别的。”
“特别?”室友笑得更欢了,“不就是埋头苦吃吗?”
庾音没再解释,心里却有点乱。她好像真的有点太关注他了。他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喜欢点番茄炒蛋,喜欢用黑色的笔记本,手腕上总戴着那块机械表……这些细碎的小事,像拼图一样,在她心里慢慢拼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吃完饭后,陆临已经离开了。庾音看着他空着的座位,餐盘里的番茄炒蛋吃得很干净,只剩下一点汤汁。
她忽然想起刚才他回答问题时的样子,想起他帮她捡书时的手指,想起他低头写东西时的侧脸。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打转,像电影里慢放的镜头。
走出食堂时,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几片香樟叶。庾音伸手接住一片,叶子的边缘有点锯齿状,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情。
她拿出手机,翻到那张讲座海报的照片,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日程表点开,在周六下午那个时间段,备注了三个字:去看看。
十月的雨来得很突然。
庾音上完晚自习,刚走出教学楼,就被倾盆大雨堵在了门口。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远处的路灯在雨幕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
她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没雨,根本没带伞。和她一样被困住的人不少,大家都挤在屋檐下,小声抱怨着这突如其来的雨。
庾音抱着课本,缩在角落,看着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心里有点急。她的宿舍在西区,离这里还有一段路,这么大的雨,跑回去肯定会淋成落汤鸡。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是陆临。
他也没带伞,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天,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他的灰色卫衣帽子没戴,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几缕发丝贴在额前,看着比平时多了点烟火气。
庾音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她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搭句话,比如……问问他是不是也回西区。
可话还没组织好,就看见陆临从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伞——原来他带了伞。他撑开伞,伞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黑色的伞面在雨幕里撑开一片小小的晴空。
他转身要走,目光扫过屋檐下的人群,在庾音身上停顿了半秒。
庾音赶紧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然后,她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把伞给你。”
庾音猛地抬头,看见陆临把伞递到她面前。黑色的伞柄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啊?”她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我朋友在附近,马上来接我。”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你用吧。”
庾音看着他,又看了看那把伞,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学长你自己用吧,我再等等就好。”
“拿着。”他没收回手,语气里多了点不容拒绝的意味,“雨太大了。”
庾音还想说什么,他已经把伞塞到她手里,转身冲进了雨里。灰色的身影很快被密集的雨点吞没,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庾音握着伞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手里的伞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她撑开伞,走进雨里。黑色的伞面挡住了冰冷的雨水,也挡住了外面的世界,伞下只剩下她和清晰的心跳声。
回到宿舍,她把伞撑开晾在阳台。雨还在下,敲打着伞面,发出咚咚的轻响。庾音看着伞柄上那道浅浅的指痕,忽然想起他刚才冲进雨里的样子——他根本没有什么“在附近的朋友”,他只是……想把伞让给她。
她走到书桌前,翻开笔记本,在那个小小的手表轮廓下面,又写下一行字:
十月十七日,雨,他把伞给了我。
笔尖落下时,她的脸颊有点发烫,窗外的雨声,好像也变得温柔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