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在阳台晾了两天，直到周四下午才彻底干透。庾音把伞仔细叠好，放进帆布包里，想着公共课下课或许能碰到陆临，把伞还给他。
“电影鉴赏”课上，她比平时更频繁地抬头。陆临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摊开的笔记本上，能看到页边画着些潦草的线条，像是电路图的草稿。他偶尔会转笔，银灰色的笔在指尖灵活地转动，划出细碎的弧线。
庾音在心里打了好几遍草稿：“学长，上次的伞还给你，谢谢你。”或者更自然点：“伞干了，给你。”可直到下课铃响，她看着他收拾东西的背影，那些话还是卡在喉咙里。
他走得很快，依旧是背包一甩就跨在肩上，步履轻快地穿过人群。庾音抓起帆布包追出去，走廊里人来人往，她被几个打闹的男生绊了一下，等站稳时，已经看不见陆临的身影了。
“唉。”她小声叹了口气，有点泄气地靠在墙上。帆布包里的伞仿佛有了重量，硌得她肩膀发沉。
周五傍晚，庾音去图书馆还书，刚走到阅览区，就看见那个熟悉的深蓝色身影。陆临坐在老位置，面前摊着本厚厚的《量子力学导论》，眉头微蹙，像是在攻克难题。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抱着书走过去，在他斜后方的空位坐下。把书放在桌上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余光里，他的手指在书页上滑动，停在某一行，指尖轻轻点了点。阳光从窗外斜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网状的光斑，是香樟叶的影子。
庾音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却一个字也写不进去。她偷偷抬眼，看他翻书的动作，看他偶尔抿起的唇，看他手腕上的表针指向六点半。心里的小人儿在打架：去还伞吧，很简单的事；可万一他在忙呢？万一他忘了这回事呢？
纠结了快半小时，陆临忽然合上书，起身收拾东西。庾音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赶紧也合上笔记本，假装要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阅览区，在图书馆门口分岔。陆临往物理系的方向走，庾音的宿舍在相反的方向。
“学长！”她终于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陆临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庾音快步走过去，从帆布包里拿出伞，递到他面前：“上次的伞，还给你，谢谢你。”她的声音有点抖，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伞面上的褶皱。
“不用谢。”他接过伞，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比上次在图书馆时更清晰的触感，像微弱的电流窜过。
“那……我先走了。”庾音说完，转身就想逃。
“庾音。”他忽然叫住她。
她猛地回头，心脏差点跳出来：“啊？”
他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笔记本上——封面上印着朵小小的向日葵，是她特意挑的。“你也选了‘跨学科创新大赛’？”
庾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学校刚发布的那个比赛。她报了名，打算做个关于古典诗词的交互设计，没想到他会知道。“嗯……报了。”
“挺好。”他点点头，没多说，转身拿着伞走了。
庾音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心里全是汗。他知道她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的？
晚风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忽然觉得，那朵向日葵好像比平时更亮了些。
跨学科大赛的宣讲会在周六下午。庾音提前到了报告厅，选了个中间的位置。刚坐下没多久，就看见陆临和几个男生走进来，他们径直走向前排，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露出一截白色的T恤领口。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更清晰，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在认真听同伴说话。
庾音拿出笔记本，假装记录，眼睛却忍不住跟着他转。他偶尔会点头，或者说一两个字，声音不大，听不清内容，但能看到他说话时，嘴角会微微动一下，和平时那种疏离的样子不太一样。
宣讲会结束后，大家被分成几个临时小组，自由讨论选题。庾音正犹豫要不要去找陆临所在的组（他们组的方向是“技术赋能传统文化”，和她的想法很契合），就看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快步走到陆临面前。
女生笑得很甜，手里拿着个文件夹，递到陆临面前：“陆临学长，你看我们这个‘AR复原古建筑’的想法可行吗？我觉得和你们的技术方向很配。”
陆临接过文件夹，低头翻看，女生就站在他身边，身体微微前倾，说话时离他很近，发梢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
“想法不错，但模型精度可能不够。”陆临的声音很平静，指着文件夹上的一张图，“这里的参数需要调整。”
“那学长能帮我们看看吗？”女生眨着眼睛，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们组的技术岗不太熟这个。”
“可以，明天下午到实验室找我。”陆临把文件夹还给她，语气没什么起伏。
女生笑得更开心了：“太好了！谢谢学长！”说完，还很自然地拍了下他的胳膊，转身跑开了。
庾音看着那只落在他胳膊上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点发闷。她认得那个女生，是建筑系的系花林薇薇，很活泼外向，在各种活动里都很亮眼。
原来他和女生说话是这个样子的。原来他也会答应帮忙，也会允许别人靠那么近。
旁边的室友碰了碰她：“你不是想做诗词交互吗？物理系那组正好合适，不去问问？”
庾音摇摇头，喉咙有点堵：“不了，我再想想。”
她看着陆临和同伴转身离开，那个叫林薇薇的女生还在不远处朝他挥手。他没回头，只是和同伴说着话，步履匆匆地走出了报告厅。
回宿舍的路上，庾音把背包带攥得很紧。她想起上次他把伞让给她时的样子，想起他叫出她名字时的语气，那些让她心动的瞬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或许，他对谁都是这样吧。帮别人捡书，把伞让给陌生人，答应学妹的请求……只是她自己想多了，把那些平常的善意，当成了特别的信号。
晚上躺在床上，她翻开笔记本，看着那行“十月十七日，雨，他把伞给了我”，忽然觉得有点刺眼。她拿出笔，在那句话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叉，又觉得不妥，改成了一道浅灰色的横线，像要把它藏起来。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大赛组委会的通知，提醒各组尽快确定合作方向。庾音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关掉了页面。
算了，不找他了。她想。
陆临的手机备忘录里，存着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图书馆拍的，角度有点偏，像是随手抓拍。画面里，一个女生蹲在窗边，正低头给一只橘猫喂食，阳光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侧脸的轮廓很柔和。她的笔记本放在腿边，封面上的向日葵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是庾音。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就是在图书馆。那天他去还书，看到她蹲在角落喂猫，手指轻轻碰了碰猫的下巴，动作很轻，眼神很软。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调静音，按下了快门。
后来在公共课上又见到她，才知道她是文学系的新生。她总坐在后排，听课时会咬着笔杆发呆，被老师提问时脸颊会泛红，像熟透的桃子。他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身影，看她低头写字的样子，看她被阳光晒得眯起眼睛的样子。
十月十七日那场雨，他其实没什么朋友来接。从教学楼出来时，看到她抱着书站在屋檐下，眉头皱成小小的一团，像只被雨困住的小兔子。他几乎没犹豫，就把伞递了过去。
看着她撑着他的伞走进雨里，黑色的伞面衬得她的背影格外纤细，他忽然觉得，被雨淋湿也没那么难受。
跨学科大赛宣讲会那天，他看到她坐在中间的位置，手里转着笔，眼神却一直往他这边飘。他故意和同伴讨论得大声了些，说他们组想做“技术赋能传统文化”，希望她能听到。
可她没来。反而是林薇薇走了过来。他知道林薇薇的心思，但他对她没兴趣，答应帮忙，也只是出于项目本身的考虑。
那天下午，他在实验室调试程序，脑子里却总浮现她在报告厅里的样子——她看着林薇薇拍他胳膊时，眼神里的失落像颗小石子，投进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临哥，发什么呆呢？”同组的男生拍了他一下，“代码又错了。”
陆临回过神，盯着屏幕上的报错提示，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可敲着敲着，又停了下来。他打开手机备忘录，点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照片里的女生还在喂猫，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忽然想起她笔记本上的向日葵，想起她递伞时泛红的耳根，想起她喊他“学长”时有点抖的声音。
这些细碎的画面，像散落的星子，在他心里慢慢聚成一片光。
“喂，”他忽然问旁边的男生，“你说……女生是不是都喜欢直接点？”
男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怎么，陆神开窍了？想追谁啊？”
陆临没回答，只是关掉照片，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但这一次，敲代码的指尖，好像比平时更轻快了些。
他拿出手机，点开大赛的报名列表，找到文学系的分组，在庾音的名字后面，轻轻点了个标记。
第二周的“电影鉴赏”课，讲的是《情书》。
教室里很安静，投影仪上放映着雪地里的图书馆，中山美穗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庾音看着屏幕，心思却有点飘忽。她已经好几天没在图书馆或食堂碰到陆临了，好像他突然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一样。
这种“消失”让她有点慌，又有点松了口气。慌的是，她好像真的习惯了寻找他的身影；松的是，这样就不用再纠结他和林薇薇的关系了。
老师突然暂停了电影，指着屏幕上的一个镜头提问：“这里男主为什么要在借书卡上写女主的名字？有人能分析一下这种暗恋的心理吗？”
教室里又是一阵沉默。庾音的心猛地一跳——这个问题，她知道答案。上次看影评时，专门记过：“是因为不敢说出口的喜欢，只能用这种隐秘的方式，留下一点痕迹。”
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掐着掌心。说不说？说的话，他会不会注意到？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前排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因为想在她的世界里，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哪怕她不知道。”
是陆临。
庾音猛地抬头，看向他的方向。他依旧坐在那个位置，没回头，侧脸在屏幕的光线下显得很柔和。他的答案，和她心里想的，几乎一模一样。
老师赞许地点点头：“说得很好。暗恋往往就是这样，把心事藏在细节里，期待被发现，又怕被发现。”
电影继续播放，庾音却没再看屏幕。她看着陆临的侧影，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答案？他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心情？
下课铃响时，她还没回过神。陆临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像是在等什么。庾音看着他拿起背包，站起身，然后——他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庾音像被烫到一样低下头，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他走过来了。
脚步声停在她的课桌旁。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落在那朵向日葵上。
“上次的大赛，”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还没找到合作组？”
庾音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吟：“……嗯。”
“我们组还缺个文学创意的搭档。”他说，“你愿意来吗？”
庾音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
“嗯。”他点点头，目光很认真，“我看过你在论坛上发的诗词解析，很有意思。”
她在论坛上发过东西？用的是那个匿名小号，只发过两篇关于唐诗意象的分析，他怎么会看到？
庾音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被他打断：“明天下午三点，物理系实验室，讨论选题。来吗？”
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样子。庾音看着他，那些纠结、犹豫、失落，在这一刻突然都烟消云散了。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来。”
陆临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像冰雪初融时，露出的那一点暖意。“好。”
他转身离开，背包带在身后轻轻晃动。庾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头翻开笔记本，在那道浅灰色的横线旁边，又写下一行字：
十一月二日，他邀请我去实验室。
这一次，笔尖落下时，带着藏不住的雀跃。窗外的香樟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她鼓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