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先生传来的薄绢,如同一剂强心针,让苏晚棠几近枯竭的心神重新凝聚起冰冷的锐芒。父亲苏承业的密信紧随其后,字迹力透纸背,带着沙场宿将的杀伐之气:
> 棠儿安心!阿珩伤重未醒,然性命无碍!为父已遣死士入京,定彻查构陷、行刑之人!血债必血偿!大理寺那边,裴阁老已递话,清流震动,舆情汹涌,此案必查个水落石出!汝在宫中,务必谨慎,保重自身!切切!
信尾那力透纸背的“血债必血偿”,让苏晚棠冰冷的心底涌起一股滚烫的血气。父亲震怒,裴家发力,墨先生的情报网启动,再加上萧景珩迫于压力下的那道“停止刑讯、移交大理寺”的口谕,阿珩的命,暂时保住了!但这仅仅是开始。构陷的幕后黑手尚未揪出,阿珩的清白远未洗刷,承平侯府和李氏,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必须付出代价!
静澜苑的日子,表面恢复了沉寂,但苏晚棠知道,风暴并未过去,只是暂时转向了暗处。她如同蛰伏的猎豹,在清冷的月光下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同时将墨先生密策和父亲传递的信息反复咀嚼推演。
墨先生的情报指向了一个关键人物——国子监负责看守“慎思阁”的老吏,王老栓。此人嗜赌成性,欠下巨债,在苏珩“案发”前几日,其赌债竟被神秘人一次性还清。而指认苏珩“擅闯慎思阁”的所谓“目击者”,正是王老栓的远房侄子,一个在国子监打杂的小厮。更关键的是,在苏珩书袋中搜出的那份“考题答案”纸笺,其墨迹和纸张,经墨先生的人暗中查验,竟与承平侯府常用的一种特制松烟墨和澄心堂纸极为相似!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正被无形的丝线悄然串联,指向承平侯府和李氏!只待关键证据到位,便是雷霆一击之时!
然而,就在苏晚棠紧锣密鼓布局反击,等待大理寺开审的关键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滔天祸事,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骤然降临东宫,将她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夜,乌云蔽月,闷热得如同蒸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苏晚棠在灯下细细翻阅着墨先生最新传来的关于承平侯府几处隐秘产业的情报,准备以此为突破口,在朝堂上给李氏致命一击。
突然!
“有刺客——!”
一声凄厉至极、划破夜空的尖叫,如同惊雷般在东宫深处炸响!紧接着是兵刃相交的刺耳撞击声、侍卫的怒喝、宫人惊恐的哭喊……整个东宫瞬间被点燃,陷入一片混乱!
苏晚棠猛地站起身,心中警铃大作!刺客?目标是谁?!
几乎在她念头闪过的瞬间,承恩殿方向传来更加混乱的呼喊:“护驾!护驾!殿下受伤了!快传太医——!”
太子遇刺?!
苏晚棠的心猛地一沉!萧景珩遇刺?这太突然了!是谁?目的何在?她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查看情况,但脚步刚迈出一步,便硬生生顿住!不行!此刻外面一片混乱,她身为太子妃贸然出去,极易卷入是非,甚至可能被有心人利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惊惶的云苓低喝道:“关紧门窗!任何人不得出入!静观其变!”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静澜苑的沉寂并未持续多久。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迅速逼近!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响起,几乎要将单薄的苑门砸穿!
“开门!奉太子殿下口谕,搜查刺客同党!违令者格杀勿论!”一个粗粝凶狠的声音在门外咆哮。
云苓和芳草吓得面无人色。苏晚棠深吸一口气,示意云苓去开门。
门刚被拉开一条缝,一群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东宫侍卫便蛮横地撞了进来!为首的是萧景珩的贴身侍卫统领,高驰。他面色铁青,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住站在堂中的苏晚棠。
“太子妃娘娘!”高驰抱拳,动作僵硬,语气冰冷生硬,毫无敬意,“殿下在承恩殿遇刺!刺客负伤逃窜,疑有同党接应藏匿!末将奉命,搜查东宫各处,尤其是……静澜苑!请娘娘行个方便,莫要阻拦!”
“搜查静澜苑?”苏晚棠的声音沉冷如冰,“高统领,本宫乃太子正妃,这静澜苑是本宫居所。无凭无据,仅凭一句‘疑有同党’,便要搜查本宫寝殿?东宫的规矩,何时变得如此儿戏?”
“娘娘息怒!”高驰嘴上说着息怒,眼神却更加凌厉,“事急从权!刺客胆大包天,竟敢行刺储君!为殿下安危计,宁可错查,不可放过!末将也是奉命行事!来人——给我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他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四散开来,粗暴地翻箱倒柜!屏风被推倒,妆奁被掀翻,珍贵的瓷器摆设被随意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整个静澜苑瞬间一片狼藉!
苏晚棠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入肉里。她看着这些侍卫如同抄家般肆虐,心中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绝非简单的搜查!这是针对!是构陷!
果然!
“统领!有发现!”一个侍卫从苏晚棠寝殿的内室疾步而出,手中高高举着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狭长木匣!那锦缎的明黄色,是皇室专用!
高驰眼中精光一闪,快步上前,一把扯开锦缎,打开木匣!
唰——!
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木匣中,赫然躺着一支通体乌黑、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精钢弩箭!箭镞狭长锋利,带着放血的血槽,箭尾的翎羽修剪得异常整齐!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箭杆靠近翎羽的部位,清晰地刻着一个微小的、却无比刺眼的印记——一只振翅欲飞、线条凌厉的玄鸟!
这是苏家军的军械标记!是苏家死士营配备的、用于暗杀的特制穿甲弩箭!每一支都登记在册,流出一支都是重罪!
嗡——!
苏晚棠只觉得脑中一片轰鸣!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死死盯着那支弩箭,如同看着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这不可能!绝不可能!苏家的特制军械,尤其是这种暗杀利器,管控极其严格,怎会出现在她的寝殿?!
“太子妃娘娘!”高驰猛地转身,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指控,“请您解释一下!这支刻有苏家玄鸟印记、专用于暗杀的特制穿甲弩箭,为何会出现在您的寝殿之中?!今夜行刺殿下的刺客,正是用此等制式的弩箭,险些洞穿殿下心脉!”
他猛地挥手,指向门外:“刺客负伤逃窜的方向,正是静澜苑附近!而此刻,在您房中搜出了凶器!人证物证俱在!娘娘,您还有何话说?!”
“栽赃!这是赤裸裸的栽赃!”云苓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挡在苏晚棠身前,“我家娘娘怎会行刺殿下!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高驰冷笑一声,眼神如同毒蛇般扫过苏晚棠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身影,“证据呢?这支箭,难道是自己飞进娘娘寝殿的吗?还是说,娘娘想指认是末将等人栽赃?!”
他猛地提高声调,对着外面厉喝:“来人!将静澜苑所有宫人拿下!严加看管!没有殿下谕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太子妃娘娘——”他转向苏晚棠,语气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宣判的意味,“请您移步,随末将去面见殿下!解释清楚这支弩箭的来历!”
冰冷的甲士立刻上前,如同铁桶般将苏晚棠和云苓、芳草围住。刀锋出鞘,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苏晚棠站在那里,如同狂风暴雨中一株孤绝的青竹。四周是翻箱倒柜的狼藉,是侍卫凶狠的目光,是那支指向她的、淬毒的弩箭!她看着高驰那张写满“人赃并获”的脸,看着侍卫手中冰冷的刀锋,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将她彻底冻结。
陷阱!一个精心策划、环环相扣、要将她置于死地的绝命陷阱!
承恩殿遇刺是饵,搜查静澜苑是网,这支被“搜”出的苏家特制弩箭,就是那致命一击的铁证!人证(受伤逃向静澜苑方向的刺客)、物证(凶器弩箭)、动机(宫宴结怨、苏珩之事)……完美无缺!幕后之人,不仅要她死,还要将整个苏家拖下水!其心之毒,其计之狠,令人发指!
是谁?李氏?承平侯府?还是……东宫内部,那个看似柔弱无辜的身影?!
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绝望之后,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笼罩了苏晚棠。她没有辩解,没有哭喊,甚至没有再看那支弩箭一眼。她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凶神恶煞的侍卫,望向承恩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必正上演着关切与救治的戏码。
她的唇边,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悲凉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她轻轻地、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本宫随你去见殿下。”
她挺直了脊背,无视周围明晃晃的刀锋,无视高驰眼中那抹得逞的阴狠,无视云苓和芳草绝望的哭喊。她迈开脚步,步履从容,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平静,一步步走出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静澜苑,走向那片为她精心编织的、名为“弑君谋逆”的修罗场。
夜风呜咽,如同鬼泣。东宫之内,惊变骤起,疑云重重。苏晚棠如同一枚被投入风暴中心的棋子,等待她的,是萧景珩滔天的怒火,是百口莫辩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