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院的阴霾尚未散尽，东宫议事的裂痕犹在，一场更大的风暴，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降临！
老皇帝在昏迷数日后，于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短暂地回光返照。守在龙榻前的重臣、宗亲、后妃，只听得他喉中嗬嗬作响，枯槁的手指死死攥住侍立在旁、负责起居注和诏书保管的顾命老臣——太师文正清的衣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嘴唇翕动，似乎用尽了毕生气力，才吐出几个破碎而清晰的音节：“……诏……景珩……晚棠……后……”
话音未落，那枯瘦的手骤然垂落，浑浊的双眼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神采。一代帝王，就此龙驭上宾！
“陛下——！”凄厉的哭嚎声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寝宫，悲声震天。
然而，悲痛还未蔓延，权力的真空便已引爆了最原始的贪婪与凶险！文太师强忍悲恸，在几位重臣和宗室亲王的见证下，当众开启了老皇帝生前密封、交由他保管的遗诏金匮。
当明黄色的诏绢被缓缓展开，文太师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死寂的寝宫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朕以菲德，嗣守丕基……皇太子景珩，仁孝聪慧，克承宗祧，宜登大宝，嗣皇帝位……太子妃苏氏晚棠，毓出名门，秉性端淑，才德兼备，深肖朕心，着册立为皇后……内外臣工，其悉心辅弼，共保社稷……”
遗诏内容如同九天惊雷，炸得整个寝宫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抑制的骚动！
传位太子萧景珩，在所有人意料之中。但册立太子妃苏晚棠为皇后？！这后半句，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炸开了锅！尤其那句“深肖朕心”，份量重逾千斤！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苏晚棠这个太子妃的地位，不是仅仅依附于太子，而是得到了先帝的亲自认可和背书！这是何等殊荣？又是何等牢固的根基？
萧景珩跪在龙榻前，原本沉浸在父皇驾崩的悲痛和即将登顶的复杂心绪中，当听到“册立苏晚棠为皇后”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安排的愤怒和荒谬感直冲头顶！父皇……父皇他竟如此看重苏晚棠？甚至越过他这个儿子，直接指定了她为后？凭什么？！他心中的皇后，自始至终都只有林清漪一人！这遗诏，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他看向不远处同样跪着的苏晚棠，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愤怒，有被冒犯的屈辱，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先帝意志碾压的无力感。
苏晚棠垂首跪着，宽大的素服遮掩了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册封皇后？！饶是她心志再坚，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先帝的最高认可砸得心神剧震！她猛地想起新婚不久，一次宫宴上，老皇帝曾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问她对某件朝政的看法。她当时谨慎作答，不卑不亢，老皇帝只是微微颔首，未置一词。难道……那时起，她便入了这位深不可测的帝王之眼？这遗诏，是意外？还是先帝早已洞察东宫冷遇，特意为她留下的一道护身符？亦或是……平衡之道？无论如何，这“皇后”之位，已不再是萧景珩可以随意践踏、随时准备废黜的东西！它成了她名正言顺的权力基石！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沉痛，眼底深处，却已燃起一簇名为“天命所归”的火焰。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这遗诏震慑。
“荒谬！”一声饱含怒意和质疑的厉喝骤然响起！只见三皇子萧景琰（德妃之子）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指着遗诏，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父皇病重多时，神志昏聩！这遗诏……这遗诏定是有人矫诏！苏氏何德何能，竟得父皇如此赞誉，直接册后？儿臣不服！恳请宗正府、诸位王叔彻查遗诏真伪！验明父皇临终神志！”
三皇子的话如同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德妃一系以及那些本就对太子、或对苏晚棠心怀不满的势力！质疑声、附和声此起彼伏，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三弟慎言！”萧景珩脸色铁青，厉声喝道，“父皇遗诏，由文太师及诸位顾命大臣亲启见证，岂容你污蔑！文太师，请继续宣读！”
文太师面沉如水，将遗诏最后部分宣读完毕，无非是勉励新君、告诫臣子、安排后事等套话。但“册立苏晚棠为后”这七个字，已如烙铁般印在了每个人心头。
宣读完毕，文太师高举遗诏，苍老的声音带着无上威严：“先帝遗诏在此！皇太子萧景珩即刻嗣皇帝位！太子妃苏氏晚棠册立为皇后！尔等接旨——”
“臣等（儿臣）接旨！”大部分朝臣和宗亲在文太师及几位顾命大臣的威势下，纷纷叩首领旨。
但三皇子萧景琰及其身后的几名武将、部分宗室却梗着脖子，拒不叩拜！萧景琰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遗诏真假未明！儿臣绝不认此乱命！请验诏！”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寝宫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的锐响！一名浑身浴血的禁军将领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嘶声大喊： “报——！三皇子府兵及京畿西营副将王猛，率兵围困宫门！声称……声称太子矫诏弑君，要清君侧，正……正猛攻承天门！”
“逆子！反了！反了！”宗正亲王气得浑身发抖。
萧景珩霍然起身，眼中杀机暴涌！他虽知三皇子必不甘心，却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疯狂，直接兵变！“赵磐！速调禁军平叛！格杀勿论！”他厉声下令，然而赵磐此刻正在宫外军营，远水难救近火！
寝宫内的太子党官员顿时一阵慌乱。承天门是内宫最后一道屏障，一旦被攻破，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人心惶惶之际，一个清泠而沉稳的女声响起，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慌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晚棠已从地上站起。素衣胜雪，却掩不住她此刻周身散发出的凛然威仪！她目光如电，扫过惊慌的众人，最后落在文太师和那几位顾命大臣身上，声音清晰而有力：
“文太师，诸位顾命大人！先帝遗诏在此，新君已定！三皇子萧景琰，勾结外将，悍然兵变，围攻宫禁，形同谋逆！此乃十恶不赦之罪！”
她语速极快，却字字铿锵：“禁军统领何在？！”
一名身着甲胄的将领上前一步，正是负责内宫守卫的禁军副统领陈锋：“末将在！” 他脸上也带着焦急，内宫守卫力量有限，难以抵挡叛军主力猛攻。
“陈统领！本宫问你，承天门左右掖门，是否已按本宫前日所提预案，加派了双倍弓弩手？瓮城内的火油滚木，是否备足？”苏晚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陈锋一愣，随即猛地想起！前日太子妃确实召见过他一次，询问宫禁防卫，并“随口”提了几点加强承天门防御的建议，他当时虽觉太子妃多事，但碍于身份，也按吩咐加强了部署！“回……回娘娘，确已按您吩咐加强！”
“很好！”苏晚棠目光转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亲，“安亲王！您执掌宗人府，威望素著！请即刻持先帝遗诏副本及宗正令，前往西华门！西华门守将乃您旧部，必不敢反！命他打开西华门，放信号！”
安亲王也是人老成精，瞬间明白苏晚棠的用意：西华门是离京畿西营最近的宫门，打开它放信号，是给城外忠于太子的军队（尤其是赵磐的兵马）指明入宫平叛的通道！他深深看了苏晚棠一眼，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接过文太师递来的遗诏副本和宗正令：“老臣领命！”
“周明远！”苏晚棠目光又转向那位通政司参议。
“臣在！”周明远立刻出列。
“你立刻持本宫手令，出角门，去寻李崇李侍郎！命他持本宫手令及户部印信，立刻开启东直门附近的三座官仓！将仓中所有存粮，无论精粗，全部搬出，堆于东直门外大街！告知京中百姓，凡助官军平叛者，凭斩获叛军首级或缴获兵器，可领粮一斗！无首级兵器者，青壮协助守城、搬运物资，亦可得粮！” 苏晚棠此计，是驱民为兵，以粮为饵！既能瓦解部分叛军底层士兵的意志（他们多为裹挟或为利而来），又能动员城中力量，制造混乱，牵制叛军！
“臣遵旨！”周明远接过苏晚棠飞快写下的手令，转身飞奔而去。
最后，苏晚棠的目光落在萧景珩身上，此刻已无半分恭谨，只有战场统帅般的冷静与决断：“陛下！”她第一次用上了这个称呼，声音斩钉截铁，“请陛下坐镇中枢，安抚人心！叛军主力攻承天门，看似凶猛，实则外强中干！陈统领！”
“末将在！”
“死守承天门！利用瓮城地利，弓弩火油齐下！不求歼敌，只求拖延！一个时辰！只需一个时辰！待安亲王信号发出，城外勤王之师必至！待东直门外粮堆成山，百姓群起，叛军必乱！胜负在此一举！”
她的部署，环环相扣，充分利用了地形、人心、时间差，将有限的兵力发挥到极致！更关键的是，她展现出的这份临危不乱、运筹帷幄的统帅之才，让所有人心头大震！这还是那个被太子冷落的太子妃吗？
萧景珩看着眼前这个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发号施令、光芒万丈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震惊、错愕、甚至有一丝被抢了风头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她的任何一条命令！她的计划，是此刻唯一的生路！
“……准！”萧景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算是认可了她的临时指挥权。他只能坐镇于此，看着她调兵遣将，掌控全局。
苏晚棠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寝宫门口。风雪从门外卷入，吹动她素白的衣袂。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眺望着承天门方向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侧脸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冷峻而坚毅。
“锦书，取本宫的披风来。”她的声音在风雪中异常清晰，“本宫要去承天门。”
“娘娘！那里危险！”锦书和几位大臣同时惊呼。
苏晚棠回眸，眼神锐利如刀：“皇后之尊，岂可坐视宫门被破？本宫亲临，方能鼓舞守军士气！陈统领，随本宫来！”
她不再理会劝阻，大步走下台阶，素白的身影毅然决然地走向那火光与血色的战场！风雪呼啸，仿佛在为这位即将加冕的皇后，奏响一曲铁血与权力的战歌！
萧景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那挺直的脊梁，仿佛能扛起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遗诏上“册立为皇后”的字眼灼痛了他的眼睛。这个女人……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不再是那个他可以随意摆布的太子妃。她是先帝遗诏册封的皇后！是此刻力挽狂澜、拯救他皇位的人！这份认知，让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憋闷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命运强行捆绑的窒息感。
承天门的厮杀声越发惨烈。苏晚棠亲临城楼的消息如同强心针，让苦苦支撑的守军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弓如霹雳弦惊，火油倾泻如瀑，叛军在瓮城中死伤惨重，攻势为之一滞！
终于，在守军即将力竭之际，西华门方向，三支带着凄厉啸音的火箭冲天而起，划破夜空！
紧接着，大地开始震动！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滚滚闷雷，由远及近！京畿西营的叛军后方，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赵磐率领的太子嫡系精锐，如同出闸猛虎，终于杀到！
同时，东直门方向，火光冲天！无数被粮食吸引的百姓，手持棍棒、菜刀，甚至只是赤手空拳，如同愤怒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向叛军的侧翼！
腹背受敌！军心彻底崩溃！
叛军主帅王猛看着后方如狼似虎的勤王精锐，看着侧面汹涌而来的愤怒百姓，再看看承天门上那在火光映照下、傲然挺立的素白身影……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被乱军淹没……
一场突如其来的血腥宫变，在苏晚棠的力挽狂澜下，被迅速扑灭。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刺破厚重的阴云，洒在染血的宫墙上时，一切已尘埃落定。叛首伏诛，余党被擒。三皇子萧景琰被宗正府拿下，打入天牢。德妃于宫中“暴毙”。
萧景珩在文太师等重臣的簇拥下，正式在先帝灵前即位，成为新帝。
而苏晚棠，身着染血的素服，站在承天门巍峨的城楼之上，俯瞰着经历了一夜战火、硝烟未散的宫城。寒风卷起她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如渊的眼眸。
在她身后，文太师手捧先帝遗诏，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彻在肃杀的黎明： “先帝遗诏：册立太子妃苏氏晚棠为皇后！”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在承天门前轰然响起，回荡在空旷而血腥的宫苑之中。这声音，不再是虚礼，而是用铁与血铸就的、无可置疑的尊崇！
苏晚棠缓缓转过身，迎着初升的朝阳。阳光落在她染血的衣襟和沉静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神圣而凛然不可侵犯的金光。她成了大梁王朝名正言顺的皇后。
城楼之下，刚刚登基的萧景珩，身着崭新的龙袍，仰望着城楼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皇权在握的志得意满，但更多的，是对那个位置、那个女人的深深的忌惮、不甘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行赋予的“天命”所束缚的无力感。
她不再是他的太子妃，她是他的皇后。是先帝遗诏赋予的，是昨夜血火中她自己挣来的！这份认知，如同一根无形的、却坚韧无比的绳索，将他和她牢牢捆绑在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巅，再也无法挣脱。而他心中那抹温婉柔顺的白月光，在这铁血铸就的后冠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遥远。
苏晚棠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下方山呼的人群，掠过神色复杂的萧景珩，投向远方渐渐亮起的天空。后位，已在她脚下。但这并非终点，而是另一场更加凶险、更加波澜壮阔的权力博弈的起点。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坚定如磐石。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