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儿——!”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裹挟着苏晚棠毕生的恐惧与绝望,撕裂了城头震天的欢呼!她如同离弦的箭矢,不顾一切地扑下壁垒!
残破的皮甲刮蹭着锋利的碎石,额角那道未干的血痕被再次撕裂,温热的液体流下,她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抹向后倒下的、染血的身影!
“将军!”两名亲兵手忙脚乱地去捞,却因苏澈突然的发力而失了重心。
就在苏澈即将重重摔在冰冷石阶的刹那,一道带着血腥硝烟气息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卷至!苏晚棠双臂一展,稳稳地、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弟弟倒下的身体!
入手是刺骨的冰凉和惊人的轻飘!仿佛抱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被抽干了生命的躯壳!那左肩处厚厚的绷带,暗红的血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如同死亡的烙印!
“澈儿!澈儿!醒醒!阿姐在!阿姐在!”苏晚棠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半跪在地,紧紧抱着苏澈冰冷的身躯,指尖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军医!军医死哪去了——!!!”苏晚棠猛地抬头,发出一声凄厉如受伤母兽般的嘶吼!那双刚刚还燃烧着焚城恨火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愤怒于这该死的战乱!愤怒于张魁!更愤怒于那远在京城、一手酿造这人间炼狱的疯子——萧景珩!
混乱中,老军医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看到苏澈左肩那迅速蔓延开的血晕,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快!抬进去!止血!快!”苏晚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强撑着最后的理智。她与亲兵合力,小心翼翼地将苏澈抬回后厢。看着军医颤抖着剪开被鲜血浸透的绷带,露出那狰狞恐怖的伤口——肩胛骨粉碎,筋脉断裂,皮肉外翻,鲜血如同泉涌!苏晚棠眼前阵阵发黑,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刺破皮肉也浑然不觉!痛!比那狼牙棒砸在自己身上更痛千倍万倍!
“阿姐……”苏澈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蚊蚋般的声音,眼睛却无法聚焦,“火……烧……烧得好……张魁……他……” 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涌出,染红了苏晚棠的衣襟,也彻底熄灭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澈儿——!撑住!阿姐命令你撑住!”苏晚棠的声音带着泣血的绝望,她死死抓住弟弟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强行渡过去!她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盯住那满头大汗、几乎要崩溃的老军医,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救他!用最好的药!用你的命去救!他若有事,本宫诛你九族!”
就在这时,指挥所外传来王猛嘶哑而急切的禀报:“娘娘!流寇……流寇退了!暂时退了!但……但城下火势太大,我们……我们无法追击!也无法出城清理战场!”
退了?暂时退了? 苏晚棠心头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涌起更深的警惕!张魁吃了如此大亏,岂会善罢甘休?这退,必然是酝酿着更致命的杀机!是夜袭!一定是夜袭!
她强迫自己从苏澈身边站起,深深看了一眼弟弟惨白如纸的脸,将所有的痛苦与恐惧再次强行冰封!她转身,大步走出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后厢,重新踏入指挥所的混乱之中。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浴血修罗般的冰冷肃杀!
“王猛!”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铁血无情的威压。 “末将在!” “立刻组织人手!抢修缺口!加固城防!将城内所有能拆的、能搬的重物,全给本宫堆到缺口去!火势稍弱,立刻引水降温!本宫要你在天亮之前,给本宫堵出一个新的壁垒!哪怕是用尸体给本宫堆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末将领命!”王猛咬牙应下。 “赵振山!” “末……末将在!”赵振山挣扎着回应。 “清点伤亡!安抚士卒!告诉所有人,张魁绝不会罢休!今夜必有恶战!想活命,就绷紧最后一根弦!怯战者,杀!动摇者,杀!懈怠者,杀!”又是三个冰冷的“杀”字! “刘通!” “末将在!” “你的人,给本宫瞪大眼睛!盯死流寇大营!一只鸟飞出来都要给本宫看清楚!尤其是黑风岗方向!张魁,他今夜必来复仇!给本宫找出他的主攻方向!”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注入抚宁城濒临崩溃的躯体。将领们红着眼,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唯有拼死一搏的惨烈,再次冲入夜色。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压着这座浴血的孤城。城下焚城的烈焰渐渐低伏,只余下大片焦黑的废墟和无数扭曲的、散发着焦臭的残骸,在夜风中如同鬼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城头之上,灯火通明。守军士兵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军官的厉声呵斥下,如同行尸走肉般搬运着石块、梁木,加固着白天被烧得滚烫、此刻依旧冒着青烟的缺口壁垒。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沉默笼罩着城头,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压抑的呻吟。
苏晚棠没有休息。她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杀神,亲自在城头巡视。破烂的皮甲上凝结着暗红的血块,额角的伤口再次崩裂,血珠混着汗水滑落,在布满烟尘的脸上留下污浊的痕迹。她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扫过城下那片焦黑的死亡地带,扫过远处流寇大营星星点点的火光,扫过身边每一个士兵疲惫而麻木的脸。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藤,在她心中疯狂滋长。每一眼望向城下焦黑的废墟,都让她想起苏澈左肩那狰狞的伤口和喷涌的鲜血!张魁!还有那远在京城、醉生梦死的疯子!他们欠的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她下意识地摸向发髻,指尖触到那枚冰冷坚硬的羊脂白玉簪——母亲唯一的遗物。在这血火地狱中,唯有这一抹温润的冰凉,是她与过往、与内心仅存的一点柔软之间,唯一的联系。她紧紧握住簪身,仿佛从中汲取着支撑下去的微薄力量。
时间在死寂和高度紧张中缓慢流逝。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城头士兵的喘息都微弱下去,极度的疲惫如同瘟疫般蔓延。许多人拄着长矛,眼皮沉重地打着架。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三道凄厉尖锐、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号角声,猛地从城外流寇大营的方向撕裂夜空!紧接着,是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如同黑暗的潮水中猛然睁开无数只嗜血的眼睛!
“杀啊——!” “踏平抚宁!活剐了那娘们!” “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比白天更加疯狂!更加歇斯底里!无数黑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黑暗中奔涌而出!他们不再执着于那恐怖的缺口,而是如同毒蛇般,沿着城墙的多个方向,利用飞爪、简陋云梯,同时发动了亡命徒般的攀爬强攻!目标明确——制造混乱,多点突破!
夜袭!张魁的报复,来了!
“敌袭——!!!” “上城!快上城!” “弓箭手!放箭!放箭!” 城头瞬间大乱!疲惫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惊得魂飞魄散,仓促应战!稀稀落落的箭矢射下去,在黑暗中收效甚微。攀爬的流寇如同附骨之疽,悍不畏死,顶着箭矢滚木,疯狂向上!
“慌什么!守住各自位置!”苏晚棠冰冷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部分慌乱。她拔出那柄卷刃的长刀,身影如电,冲向一处被流寇重点冲击、已有数人攀上城头的垛口!
“死——!”刀光乍起!带着冲天的恨意和凌厉的杀机!一名刚刚爬上城头、满脸狞笑的流寇悍匪,被苏晚棠一刀劈中脖颈!血光迸溅!头颅几乎被斩断!尸体翻滚着坠下城墙!
苏晚棠毫不停留,刀势回旋,如同狂风扫落叶!卷刃的刀锋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另一名攀城流寇的腰肋!“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流寇惨叫着坠城!
她的出现和狠辣手段,如同强心剂,让附近摇摇欲坠的防线瞬间稳住!士兵们红着眼,怒吼着扑向垛口!
然而,流寇的攻势太过疯狂!人数也远超守军!攀上城头的流寇越来越多,城头多处陷入惨烈的白刃战!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震耳欲聋!火光摇曳,人影幢幢,如同群魔乱舞!
“娘娘小心!”一声凄厉的示警自身侧炸响!
苏晚棠刚劈飞一名流寇,闻声猛地侧身!一道带着恶风的沉重链锤擦着她的后背狠狠砸过,将她身后一名士兵的脑袋瞬间砸得稀烂!红白之物溅了她一身!
出手的是一名身材异常高大、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流寇头目!他手持沉重的链锤,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显然认出了苏晚棠的身份!“皇后?!哈哈哈!老子要抓活的!献给天王!”
他狂笑着,链锤再次抡起,带着恐怖的呼啸,直取苏晚棠的头颅!周围的流寇也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纷纷狞笑着扑来!
苏晚棠眼神冰冷,毫无惧色!她身形不退反进,如同灵巧的游鱼,险之又险地避开链锤的致命一击!卷刃的长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刺刀疤脸心窝!刀疤脸狞笑一声,用链锤锁链格挡!
“锵!”火星四溅! 就在两人兵器交击、身形错开的刹那!
“保护娘娘!”一声嘶哑却充满决绝的呐喊,伴随着一道踉跄却异常坚定的身影,猛地从旁边混乱的战团中冲出,狠狠撞向刀疤脸的后腰!
是苏澈!
他竟然不知何时,拖着濒死之躯,挣扎着爬上了城头!他脸色惨白如鬼,左肩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甚至能隐约看到碎裂的骨茬!他手中没有兵器,仅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守护至亲的本能,用自己残破的身体,狠狠撞向刀疤脸!
“找死!”刀疤脸被撞得一个趔趄,勃然大怒!回手就是一记凶狠的肘击,狠狠砸在苏澈本就重伤的左肩!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苏澈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响起!他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狠狠砸飞出去!鲜血狂喷!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城垛上,软软地滑倒在地,再无动静!
“澈儿——!!!” 目睹这一幕的苏晚棠,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谋略、所有的冰冷伪装,在这一刻彻底炸裂!一股足以焚尽三界的滔天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意,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她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妖异的血色!只剩下那个刀疤脸!那个伤害了澈儿的凶手!
“啊——!我要你死——!!!”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从苏晚棠喉咙深处迸发!她如同彻底疯狂的复仇女神,完全放弃了防御,手中的卷刃长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不顾一切地朝着刀疤脸疯狂劈砍!刀光如狂风暴雨!每一刀都倾注了她所有的恨!所有的怒!所有的绝望!
刀疤脸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反扑惊得连连后退!他试图用链锤格挡,但苏晚棠的刀势太快!太狠!太不要命!完全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噗嗤!”一刀划过刀疤脸的手臂,带起一溜血花! “噗嗤!”又一刀刺穿了他的大腿! 刀疤脸痛吼连连,眼中终于露出了惊惧!这女人疯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撞翻了城头的一支火把,火光骤然熄灭了一角!黑暗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
就在这光线明灭的刹那!
苏晚棠眼中血光爆射!她猛地弃刀!身体如同鬼魅般揉身扑上!左手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刀疤脸持锤的手腕!右手,则闪电般拔下了自己发髻上那枚冰冷的羊脂白玉簪!
“死——!”
冰冷的玉簪,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寒光!带着苏晚棠毕生的恨意和无尽的杀机,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入了刀疤脸因惊骇而大张的咽喉!
“呃……”刀疤脸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张在黑暗中扭曲、如同厉鬼般的女人脸庞!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滚烫的、带着腥甜味的液体猛地喷涌而出,溅了苏晚棠满头满脸!
滚烫!粘稠!带着浓烈的铁锈味!
那是血!仇敌的血!喷溅在她冰冷的脸上,溅在她紧握玉簪的手上,甚至有几滴,溅在了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簪之上,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妖异而残酷的暗红!
刀疤脸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苏晚棠保持着刺杀的姿势,僵立在原地。玉簪依旧深深插在刀疤脸的咽喉里。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败的风箱般起伏。脸上、手上,沾满了温热粘稠的血液。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还在抽搐的尸体,里面翻涌着大仇得报的快意,更有着无边无际的空洞与疯狂!
澈儿的血!仇敌的血!此刻都混在了一起,黏腻地沾在她的皮肤上!
就在这时!
“娘娘!快看!”一直如同影子般护卫在附近、面具上溅满血污的凤隐卫首领(面具人),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着极度惊骇的低吼,指向城外的黑暗深处!
苏晚棠如同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抬头,顺着面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抚宁城西北方向,极远极远的地平线上,那片被深沉夜色笼罩的天幕之下,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一片浩瀚无垠、如同血色星河般的密集火光!
那火光,连绵不绝,如同燎原之火,正以一种沉稳而不可阻挡的态势,朝着抚宁城的方向,缓缓压来!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无数森严的旗帜轮廓,在夜风中无声招展!
那规模!那气势!绝非流寇所能拥有!
一股比面对张魁夜袭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晚棠的心脏!她握着那枚沾满仇敌鲜血的玉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萧景珩! 是萧景珩的大军! 他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