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琦：
行李箱的轮子在水磨石地面上碾出“咕噜”声时，我盯着自己的鞋尖数地砖。第三十七块，停在高二（3）班门口。转校是爸妈的决定，他们说“换个环境也许会好”，可我知道，是因为上学期那桩没说清的误会——课桌里突然出现的情书，被班主任当众念出来时，全班的哄笑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傅老师的声音很软，说“张天琦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吧”。我视线扫过教室时，撞进一汪安静的光里。靠窗的女生正低头画画，齐刘海垂下来，遮住半只眼睛，发尾在肩头弯出柔和的弧，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她没看我，铅笔在纸上沙沙走，仿佛这世界只有她和速写本。
突然粉笔灰从前方吹来！吓得我第一反应是缩脖子。吹得我满头都是，抬头就看见斜前方的短发女生，她捂着嘴笑，眼睛弯成月牙，睫毛上还沾着点粉笔末。那笑容太亮了，像夏天正午的太阳，带着点不讲理的热辣。后来傅老师喊她“吴郴栎”，说“别理她”，可我摸着头发上的白灰，心里想：她是不是有病？？？但是才刚刚来这里的我显然没有太多脾气。
数学课我没听懂多少，总忍不住瞟吴郴栎深怕她再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把手机藏在课本后面，拇指飞快地按，屏幕亮起来时，能看见壁纸是只吐舌头的柴犬。她戳前座男生的背，男生回头瞪她，她就把课本往他面前一挡，露出半张脸做鬼脸。那男生翻着白眼转回去，可我看见他耳根红了。
午休时义翔飞带我熟悉校园，他步子很快，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又细又长。“食堂打饭要靠抢，三楼窗口的糖醋排骨每天限量。”“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下午两点到四点有太阳。”“体育馆后巷有棵老槐树，体育课偷懒可以躲在树荫里。”他说这些时，眼睛直视前方，像在背课文，可每个字都精准得吓人。走到图书馆门口，他突然停住，看了眼表：“还有十七分钟，够你去借本参考书。”说完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
我没去借书，顺着钢琴声摸到乐器准备室。门没关严，凌小希坐在钢琴前，手指落在琴键上时，整个人像被月光泡过。《Stories》的旋律漫出来，带着点颤巍巍的温柔，可突然，一个重音砸下来，像玻璃碎了。她猛地转头，眼睛里没有光了，冷得像结了冰的湖。我往后缩了缩，后背撞在墙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孔林威这时候出现了，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捏着片东西。他没看我，只盯着凌小希，声音很轻：“别怕…。”然后才转向我，把那片东西递过来——是樱花书签，边缘卷了边，粉色褪成了淡白，像被人摩挲了很久。“她……有时候会这样。”他说这话时，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凌小希转过头面对着钢琴发呆，孔林威靠着墙默默的注视着她。
下午社团招新，公告栏前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吴郴栎被个高个子女生搂着，那女生穿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浅浅的疤痕。“菲菲！放开我！”吴郴栎挣扎着，却往对方怀里钻得更紧。然后她朝我挥了挥手，而我下意识的回应着她…
凌小希站在华文社海报前，她的手指很轻地碰了碰海报上的竹叶，像在摸什么易碎的东西。孔林威靠在墙边画画。
吴郴栎：
早读课刚结束，我就看见傅老师领着个男生往教室走。他背着黑色双肩包，书包带勒得肩膀有点弯，走路时脚跟先着地，像只小心翼翼的鹿。转校生啊，真新鲜。
数学课傅老师在黑板上写函数，我在课本后面画小人。画到第三只歪脖子鸭子时，瞥见新同学坐在过道边，背挺得笔直，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太乖了，乖得让人想逗逗。我偷偷从抽屉里拿出课前准备好的粉笔，我抓了一把，捏碎了，趁傅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功夫，对着他的方向轻轻一吹。
粉笔灰飘过去时，他果然呛了一声，抬手抹脸，结果把灰蹭得满脸都是。我捂住嘴才没笑出声，转头看他，他正望着我，眼睛里有点懵，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我冲他眨眨眼，他居然没生气，就是耳朵红了。傅老师回头瞪我，我赶紧坐直，假装认真记笔记，笔尖在本子上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指了指他的头发——还沾着白灰呢。
前座的陆小寒突然往后靠，撞了我的桌子。“你幼不幼稚？”他压低声音，眉头皱得像个疙瘩。“要你管。”我戳他的背，“晚上去不去网吧？我带了新的游戏碟。”他翻了个白眼，转回去了，可我看见他手在桌底下比了个“OK”的手势。这家伙，就是嘴硬。
午休时我和菲菲躲在操场看台上吃冰棍。菲菲抢我的草莓味，我抢她的巧克力味，冰水流到手腕上，凉丝丝的。“看见新同学没？”菲菲舔着冰棍棍，“长得挺干净。”“干净有什么用，”我踢着台阶，“像块没味道的白面包。”话是这么说，可想起他被撒粉笔灰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菲菲敲我的头：“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社团招新时，菲菲非拉我去看动漫社的海报。“你看这个角色，跟你一样疯。”她指着海报上举着太刀的少女，笑得一脸促狭。我才不疯，我只是……不想安安静静待着而已。去年华文社招新，小希的哥哥还在的时候，总拉着我们看他写的诗，说“郴栎，你的笑声该写进诗里”。可现在海报还在，他却不在了。
眼角余光瞥见凌小希站在华文社海报前，她的手指很轻地碰了碰海报上的竹叶，像在摸什么易碎的东西。孔林威靠在墙边画画，不用看也知道，他肯定在画凌小希。这两个人，一个总在发呆，一个总在看发呆的人，像幅没声音的画。
新同学站在对面，手插在口袋里，不知道在摸什么。我冲他挥挥手，他愣了一下，也抬手挥了挥。嘿嘿，白面包好像没那么难吃了。
凌小希：
早上醒来时，枕头边的速写本翻开着，最后一页画着半朵樱花，花瓣被涂得很重，像洇开的泪痕。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画的了。
数学课上，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我的速写本上，暖烘烘的。我数着光里的灰尘，一粒，两粒……傅老师喊我的名字，我猛地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所以这个导数应该是？”傅老师的声音很遥远。我凭着模糊的记忆说了个数字，居然对了。坐下时，后背有点凉，手心全是汗。
新同学坐在过道边，我用余光看他。他的校服袖口洗得有点发白，手指很长，握着笔的姿势很稳。吴郴栎往他头上撒粉笔灰时，他没骂人，只是安静地拍着头发，像在拍掉落在身上的雪花。真好啊，他看起来那么平静，不像我，一点小事就会慌。
午休时我去乐器准备室，把草莓蛋糕放在琴凳上。听人说吃蛋糕可以让自己忘掉最珍视的人，不过这种方法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反而还起反面效果，每次吃蛋糕都会忍不住掉眼泪……
我坐在钢琴前，手指落在琴键上，《Stories》的旋律慢慢漫出来。这是哥哥教我的第一首曲子，他说“这首曲子里有光”。可弹到副歌时，手指突然不听使唤，一个重音砸下去，像心被攥紧了。我转过头，看见门缝里站着新同学，他眼睛睁得很大，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突然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孔林威很快就来了，他挡在门口，似乎对新同学说“别打扰她”，然后递给他一片樱花书签。那是哥哥去年做的，他说“樱花落了，就把春天封起来”。
下午看社团招新，华文社的海报还在。哥哥的字很好看，“华文社”三个字是他写的，竹叶也是他画的。我伸出手，指尖快碰到海报时，又缩回来了。孔林威在对面墙边画画，他总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像在守护一个随时会碎的梦。
吴郴栎在不远处和菲菲打闹，笑声像银铃。真好啊，她们可以那么大声地笑。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樱花标本，是哥哥留给我的最后一片，压在字典里，已经干硬了。新同学站在那里，手里好像捏着什么，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好奇，只有点轻轻的、像羽毛拂过的疑惑。也许，他不会像别人那样，觉得我奇怪吧。
孔林威：
早读课我在画窗外的梧桐树，树叶被风吹得摇晃，像一群绿色的蝴蝶。傅老师领进转校生时，笔尖顿了一下。他站在讲台前，肩膀有点瑟缩，像被强光晒到的植物。
吴郴栎在后面偷笑，我就知道她要搞事。果然，数学课没过多久，就听见转校生呛咳的声音。抬头时，看见他头发上沾着粉笔灰，吴郴栎正冲他眨眼睛，一脸得意。陆小寒回头瞪她，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骂“神经病”。
我继续画凌小希的侧影。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校服，发尾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她在看窗外的云，估计又是在想她哥哥了吧，唉……
午休时我去了乐器准备室。凌小希坐在钢琴前，琴凳上放着草莓蛋糕。然后她开始弹《Stories》，手指有点抖，我知道，她快“变”了。
琴声突然断了，我赶紧走过去，看见转校生站在门缝里，眼睛里满是惊讶。凌小希转过头，眼神冷得像冬天的湖面，那是“另一个她”…“别打扰她。别害怕。”我挡在门口，声音尽量平稳。转校生看着我，眼里有疑惑。我把凌小希哥哥做的樱花书签递给他，那时他留了很多的，说“遇到新来的，就送一片，让他们知道这里有春天”。
下午社团招新，公告栏前很吵。吴郴栎被菲菲追着跑，陆小寒在篮球社海报前比划投篮的动作。凌小希站在华文社海报前，她的手指悬在半空，像在描摹哥哥的字迹。哥哥是华文社的社长，去年秋天走的，走之前让我“照顾好小希，别让她被自己困住”。
我靠在墙上画速写，铅笔在纸上沙沙响。画凌小希的发尾，画她微抿的嘴唇，画她看海报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像碎星一样的光。转校生站在对面，手里捏着那片樱花书签，指腹在上面摩挲。他看凌小希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探究，只有点轻轻的困惑。
也许，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追问凌小希为什么发呆，为什么突然变冷，为什么总对着空琴凳说话。小希的哥哥，我在心里默念，“别让他知道太多，保护好小希”。我握紧铅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痕。会的，我会的。
陆小寒：
吴郴栎绝对是我见过最烦人的女生。早读课她用脚踢我的凳子，一下又一下，像打鼓。“你再踢试试？”我低声警告，她居然变本加厉，还冲我做鬼脸。
数学课她往新同学头上撒粉笔灰，我回头骂她“幼稚”，她居然说“要你管”。要不是看在她上次把游戏通关秘籍偷偷塞给我的份上，我早就把她藏漫画书的事告诉傅老师了。
她又戳我：“晚上网吧见。”我比了个“滚”的手势，她却很高兴的样子！而我心里却盘算着早点写完作业。然后练习游戏里那个角色的新技能！上次和她打游戏，输得太惨，这次一定要赢回来。
社团招新时，我在篮球社和足球社的海报前犹豫。篮球可以耍帅，足球能跑个痛快。正纠结呢，吴郴栎突然冲我喊，问她适合哪个社团。“马戏团”三个字脱口而出，她居然没生气，还朝我扔瓶子，准头差得要死。
凌小希站在华文社海报前，像个定住的娃娃。孔林威在远处画她，这俩人天天这样，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上次运动会，凌小希跑八百米，跑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发呆，还是孔林威把她扶回来的。凌小希有个哥哥，以前总跟她们一起玩，后来去世了。
转校生站在对面，手里好像拿着片书签，眼神有点迷茫。刚来都这样吧，等熟悉了就好了。我决定了，去篮球社，表哥说能带我打市级比赛。到时候赢了，非得在吴郴栎面前炫耀三天不可。
义翔飞：
晨会结束后，傅老师叫住我：“转校生张天琦分到我们班，你带他熟悉下校园。”我看了眼表，九点十五分，距离物理竞赛辅导还有两小时四十五分钟。“好。”
数学课上，我在演算竞赛模拟题，后排传来轻微的骚动。抬头时，看见转校生头发上沾着粉笔灰，吴郴栎正捂着嘴笑。傅老师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我低下头继续做题，这类无关紧要的事，不值得浪费时间。
下课铃响，我走到转校生座位旁：“现在去？”他愣了一下，点头。从教学楼到食堂，需要一分二十秒；食堂到图书馆，一分四十秒；图书馆到体育馆，两分十五秒。我报出路线和关键信息，语速均匀——必须在三十分钟内完成，留出时间复习错题集。
“食堂三楼的糖醋排骨，每天十二点十五分售罄。”“图书馆三楼靠窗座位，下午阳光直射，建议带伞。”“体育馆后巷的槐树，上周有鸟粪掉落，别靠近。”他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情绪，这点比吴郴栎那群人强。
回到教室，竞赛题还差三道。吴郴栎在和陆小寒打闹，傅老师的教案放在讲台上，被风吹得翻页。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草稿纸上，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社团招新时，走廊里很吵。吴郴栎的笑声尤其刺耳，陆小寒在运动海报前徘徊，孔林威在画画，凌小希站在角落。这些无意义的喧嚣，只会干扰学习节奏。我收拾好书包，竞赛辅导的资料放在最上层，方便取用。
路过公告栏，瞥见转校生站在那里，手里捏着片樱花书签，眼神有些涣散。新环境需要适应期，但不能因此耽误学业。我加快脚步，辅导室的时钟应该快指向两点了，昨天的错题还没完全吃透。高中三年，目标只有一个：保送顶尖学府的物理系。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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